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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然地睜開眼睛掙脫黑暗,傑克.紅心J困惑地眨了眨眼,然後緩緩坐起身;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失去意識的,他完全摸不著頭緒。

  轉動疲倦的頸子四下張望,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城堡醫護室的紅色病床上,他身旁窗簾半掩的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但腦海中最後的記憶卻是窗外一片藍天時的事了;房間另外一頭窗邊的書桌前,則是蹺著長腿正在看書的特威德姆——其實也有可能特威德帝,就算是老交情了,他還是搞不太清楚雙胞胎哪個是哪個,特別是當他們不想被分出來的時候,根本找不到法則可以辨別。

  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似乎有點不對勁,低下頭去,只見自己伸出被單的那隻手上有著白色的縫線——奇異的腫脹感就是從那邊傳來的——然後一隻纖細的手輕輕放在那隻手掌上;傑克順著那白皙到可以看清皮膚下藍色靜脈的手往上看,手的主人正趴在床邊,一吸一吐穩定的呼吸震動從交疊的手傳了過來,帶來不可思議的安心感。

  他不禁微微一笑,用空出的另外一隻手輕輕拍了拍愛莉希那有著漂亮褐色髮絲的腦袋。

  「嗨,你醒了啊。」桌邊的雙胞胎之一轉過頭來招呼,「這次的切口很漂亮,當然我神經也接得滿漂亮的,加上你的復原能力,我想應該很快就能痊癒了。」啊,是特威德姆。如果是特威德帝,應該會得意洋洋地炫耀「這次縫得超漂亮的」吧。

  傑克開始回溯腦海中的記憶,總算想起在廚房前走廊發生的事情。記起那陣疼痛讓他有點反胃,就算經歷了無數次,血肉分離的疼痛仍然讓人難以忍受,更別提那血淋淋的畫面會在噩夢裡復蘇。

  察覺到傑克的臉色,特威德姆用輕鬆的口氣說道:「改良版的急救棒效果很好喲!所以徹底休息讓你的血肉與神經好好再生,明天應該就可以毫無阻礙地活動了。當然,不用擔心後遺症的問題。」

  雖然這些話沒有什麼安慰作用,傑克還是揚起嘴角表達謝意,「謝謝。」然後,他輕輕舉起握在手中的愛莉希的手,問道:「這次還是愛莉希帶我來的嗎?」

  「是啊,她已經很習慣幫你急救了呢。」特威德姆從桌上拿起一隻急救棒在手中轉起來,「這次不僅馬上用急救棒幫你止血,也馬上叫廚房裡的人拿冰塊來保存你的手,讓我後續處理起來很順手⋯⋯看來習慣真的是很驚人呢。」

  傑克的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出許多年以前,初次踏進紅心城堡的異世界女孩——從她周身散發出的詭異使命感和優越感總讓傑克全身上下都不對勁。但是,現在剝掉不成熟與自我中心的青澀外皮,就會發現她其實是個認真又努力、不吝惜關心人的女孩,真是令人意外。不過,紅心女王也是這樣,喜怒無常與詛咒的外表下,其實有顆期待他人關愛與信任的玻璃心。

  「這次又被她救了啊⋯⋯看來下次出城的時候,一定要幫她帶些什麼回來。」

  「不過她最想要的應該是『自由』吧。」特威德姆的嘴角浮現出諷刺的笑容,「奇境唯二的『愛麗絲』之一,卻困在這座城堡裡面,日復一日只能在圖書館裡面翻著藏書。真是諷刺。」

  「這也沒辦法。」傑克露出苦笑,「那是她犯下的罪,也只有她能償還。」就像他自己的罪也只有他自己能償還⋯⋯但是,施加懲罰給他們的紅心女王呢?她傷害他人、任意妄為是否也會透過某個地位更高的人物加以審判?傑克永遠得不到答案。他是紅心女王的騎士,為了女王赴湯蹈火是理所當然,質疑女王所做的裁決則為大逆不道,這一切都像血液般流淌在他全身,緊緊束縛住他。

  只是,傑克知道愛莉希手腕上的傷痕,也明白她有多痛恨當年不成熟、愚蠢的自己,總會覺得想要幫她做些什麼。

  「講到奇境的愛麗絲們⋯⋯愛莉希今天告訴我,有另外一個『愛麗絲』來到奇境了。」

  「又一個?」特威德姆從他的急救棒遊戲中回過神來,停下轉著棒子的手,「這樣一來不就有三個了?老天,這世界幹嘛要那麼多愛麗絲!」

  「是啊。前所未有的數字。」傑克聳聳肩,「而且自從愛莉希來到這裡之後,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為什麼又⋯⋯

  不等傑克說完,特威德姆興沖沖地提出他的推理,「說不定,是因為我們這裡的愛莉希已經太習慣奇境的生活了,這個世界已經把她當然這裡的一員,不把她當『愛麗絲』了,所以才又召喚了一個來?」

  其實這個想法還滿有道理的,只是有一點點問題。「不過,真要是這樣的話,愛莉希和艾瑞斯之間應該不會隔這麼久啊⋯⋯雖然中間的確也不是沒有其他『愛麗絲』,但是到愛莉希為止,中斷了好長一段時間⋯⋯

  「也是啦⋯⋯我們差點以為這個世界不會再有新的『愛麗絲』了。」特威德姆用急救棒敲敲自己的頭頂,「不過,艾瑞斯是在之前兩個『愛麗絲』徹底獲得奇境內的新身分時來的,而之後的『愛麗絲』也是在他獲得『白騎士』稱號之後出現的——你必須要承認我的推理還滿不錯的。差就差在愛莉希之前的斷層很難解釋⋯⋯

  「不過,如果這個世界是依照『愛麗絲』有沒有完全規劃為奇境人作依據的話,艾瑞斯從未放棄他的『愛麗絲』身分,愛莉希也沒有。」傑克指出自己覺得奇怪的地方,「這個世界完全沒有尋找新的『愛麗絲』的必要。」

  特威德姆沉吟了一會兒,然後開心地雙手拍一下膝蓋,急救棒彈了出去、掉落在地,「你說得也對。而且艾瑞斯之前的『愛麗絲』可是一雙啊!怎麼想都不是一對一的替代制。」

  「不過,這樣一想還滿有趣的。」傑克玩起了愛莉希的手指,「我們從來沒想過為什麼一直有『愛麗絲』從另外一個世界來到奇境,『愛麗絲』不能是奇境人嗎?」

  「還有,『愛麗絲』的人數有什麼意義?」

  兩個人不禁抱起頭苦思起來⋯⋯

 

  愛莉希睜開雙眼時,發現在自己的頭頂上,傑克和特威德姆——也有可能是特威德帝——正面對面抱著頭,不知道在煩惱什麼。

  她茫然地眨了眨睡眼,翻了一遍自己昏沉沉的腦袋,這時候視線剛好落在紅色的床單,以及與自己相握的大手上。愛莉希輕輕握了一下那隻練劍練到長繭的手,然後視線往上移去,捲起的黑色襯衫袖口邊、手肘下方一點的地方,有一條縫線橫在被太陽曬成健康色彩的臂上——她想起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呼呼大睡了。

  「嗨,妳醒啦。」紅心騎士露出溫柔的笑臉,然後伸手幫她坐直身子。

  愛莉希皺起眉頭,這種講法好像她才是病人,讓她有點生氣。「這個不重要,你的手還好嗎?」

  傑克鬆開她的手,舉起傷手、在空中張閤了一下指掌,肯定地點點頭。看到對方平安無事,讓她總算安心地長吁了一口氣。

  天知道自己那時候怎麼能那麼冷靜地處理傑克的傷勢、與公爵夫人針鋒相對,又能指示僕人幫忙把那隻斷手一起帶到這裡⋯⋯反倒是現在回想起來,愛莉希覺得自己沒有昏倒真是奇蹟。

  「愛莉希、愛莉希。」特威德姆開心地指著傑克的手臂,得意洋洋地炫耀著:「妳看,這次神經接得超漂亮的!我很了不起吧?」

  愛莉希停頓了三秒,然後不禁翻了個白眼,反問:「特威德姆,傷口都已經縫起來了,我究竟要怎樣知道你神經接得漂不漂亮?」就算已經在這邊待到自己都搞不清楚有多久了,但她有時候還是不禁懷疑這些奇境人的腦袋究竟裝的都是什麼,為什麼會這麼離譜。

  「噢⋯⋯」特威德姆露出了遺憾的表情,點了點頭,「說的也是。那麼我們再把手切下來一次吧。」說完,萬分認真地準備要伸手去拿閃著寒光的手術刀。

  傑克還沒有反應,愛莉希已經整個人跳起來,衝到特威德姆面前、一把奪過刀子。她瞪著特威德姆,好不容易從齒縫間把話擠出來:「想都別想!」

  「反正傑克又死不了⋯⋯」聽到特威德姆的嘀咕,愛莉希的怒火整個爆發,「別鬧了!死不了是一回事,但是他會痛啊!你們好歹也想一下傑克的感受,好不好?」

  愛莉希知道傑克的痛楚,和自己為了找尋情緒出口而弄出的傷口截然不同,沒有高低之分⋯⋯只是難以想像。她大概只是割個幾釐米深的傷口,在產生些許痛楚或見血的瞬間就停止,愛莉希期望的不是死亡或是類似的事物,她所期待的是壓抑在胸口滿腔不知從何發洩的怒火與絕望、寂寞,在肌膚裂開的瞬間得到的安撫感;也或許,就算內心滿是對自己的憤怒、厭惡與恨意,最後身體的安全機制仍然占了上風,腦子深處還是有個小小的角落在告訴自己或許哪裡還有些希望。但是傑克的傷口不是深可見骨,就是搞到斷肢的地步,光是看到就會讓愛莉希全身發麻。最詭異的是,傑克雖然不享受,但是卻將這一切視為某種「懲罰」的一部分,用聖人般的包容去忍耐。

  這全部都是卡蜜莉雅造成的——他們那心無慈悲、任性妄為的女王,永遠能找出最詭異、扭曲的詛咒來讓你生不如死。即使愛莉希知曉女王藏在面具下的柔軟與片段過去,卻仍然偶爾會狠狠掐死她的衝動。傑克沒有這種衝動還真是不可思議極了⋯⋯

  發現自己最後一句話簡直是怨毒的嘶嘶聲,愛莉希趕緊在內心叫自己不要想太多,以防一發不可收拾的怒氣最後燒了別人也痛了自己。

  「謝謝,愛莉希。」傑克伸出手抓住愛莉希的手腕,柔聲說道。

  轉頭回去看看傑克寬容的眼神,愛莉希再次轉向在自己面前裝出無辜笑臉的特威德姆,深深嘆了一口氣。就算傑克道了歉、特威德姆裝可愛,他們大概就是無法理解自己生氣的原因——搞不好幾十年來這才是最讓她深感挫折的事情。

  不過到底該怎打破這片自己管不了脾氣造成的尷尬氣氛⋯⋯愛莉希覺得現在掩面逃出醫護室應該是最合理的選項。

  這時候,一團充滿金線、銀線、亮片、串珠的黑紅布團的旋風颳進了醫護室。房裡的三人不約而同轉移了注意力。

  從布堆的底下傳來特威德帝模糊的話聲,「嘿,你們三個還在這裡打什麼混。女王的舞會要開始了,你們只剩不到半小時打扮;到時候遲到了,又要聽女王陛下歇斯底里了喲!」然後把身上的布料一口氣鋪到沒人的床位上。

  明明還沒完全復原,但是傑克一聽到女王和舞會卻馬上跳起身,抓起特威德帝遞給自己的衣服,輕輕拍了拍愛莉希的頭,丟下一句「等下見」便離開了醫護室。先不論他有多常受傷,傑克的確從未缺席紅心女王大大小小的活動。

  這是另外一件讓愛莉希難以忍受的事情,雖然她盡可能地貼心、當個好人,但是最後總是在其他人內心排在後面的順位。或許,人們需要的永遠不是個好人,他們自己會找到心靈契合的夥伴,然後愛莉希就會變成那個孤伶伶、總是被遺忘的人。或許是一開始個性就生錯了,也可能是自己有什麼缺陷吧,無論在學校或在這裡,都是這樣。傑克永遠以女王為優先,特威德姆和特威德帝有彼此——以及手術刀或裁縫工具,公爵夫人有那個煩人的廚娘和她的萬年親親寶貝、「那個人」有他的新聞與待解謎題⋯⋯愛莉希只有自己。就算自己說服自己,說這一切都是多愁善感與永遠無法擺脫的青春期,但是寂寞揮之不去。

  她現在需要一本很棒的書,或是一部酷到爆的電影。然後進到另外一個世界,醒過來之後她又可以戴著面具過日子,假裝自己做什麼事情都很開心,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好好的。

  「嘿,愛莉希。」特威德姆這時候已經被他兄弟半強迫地披上黑紅對半的燕尾服,「我們今天忘記告訴妳一件事。」

  眨眨雙眼,愛莉希轉過頭去。

  「就算傑克總是為了紅心女王拋下妳,不過還有我們愛妳;抱歉,我們總是忘記訴之於言語。不過我們——我和特威德帝——真的愛妳。」特威德姆戳戳正忙著打扮自己的兄弟,特威德帝一面努力地打著那條黑絲絨領結,一面含糊地說著:「我也是。」

  「然後,傑克是,當然柴郡貓也是。」

  這兩個莫非會讀心術?愛莉希吃了一驚,心頭一暖的瞬間老習慣又發作了,「你們不覺得用『愛』太戲劇化了一點?我確定你們算是『喜歡』我,但是⋯⋯

  「不,我們愛妳!」雙胞胎這次異口同聲地打斷她。

  或許,只要偶爾能當個第二或第三名就夠了。愛莉希曉得自己仍然需要很多努力,才能稍微對別人重要一點——這又是畢業不了的青春期糾葛,活在這個世界上,她總希望有些人能將自己放在心上,不用小心翼翼地被呵護,但是希望能有點「重量」,不要總是擔心著只要消失個一、兩個月就被忘得一乾二淨。如果有一天不再害怕這些東西,或許就是愛莉希真正「成長」的一天吧。

  當然,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不過在奇境裡面,時間是她少數不缺事物。

  「嗯,我也愛你們。」她走向前、開始伸手摸向特威德帝丟在床鋪上的衣物堆,「好了,我該穿哪一件呢?」

  雖然用愛可能太強烈一點,不過現在愛莉希覺得內心溫暖與幸福的部分稍稍超過了不安與自我嫌惡,她衷心期待這種狀況可以持續得久一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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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C.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