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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石牆包圍的地窖,正中央是大量的爐子、烤箱等等,放在爐火上的各種鍋子與鐵壺正用不齊的聲音唱著一首蒸氣大合唱,混合著在煙霧與香氣中穿梭眾人此起彼落的吆喝聲,紅心城堡的廚房一如往常地充滿精神地運作著。

  窩在地窖一角的長桌前,愛莉希將手上的叉子插進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馬鈴薯熏雞派裡面,連著派皮切起一口散發著熱氣、充滿著奶油香味的鬆軟馬鈴薯,迅速地塞進嘴巴。然後馬上因為熱氣而閤不攏嘴,只能一面張著嘴一面用手徒勞無功地扇著。不過派就是要這樣吃才過癮,用舌頭滾動著熱騰騰的餡,連著派皮暖乎乎地吞下肚。坐在她的右手邊是制服沒穿好的騎士紅心傑克,正頂著那張睡眠不足的俊臉喝著加了棉花糖的熱可可。

  而在他們的正對面則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年輕人,頂著雜亂的稻草色頭髮,瘦瘦長長的身子上套了橫條紋的鬆垮上衣,除了一黑一紅的褲子之外,幾乎無法找出不同之處;這對年輕人正大口大口地吃著面前的肉醬麵,佐以冒著氣泡的薑汁汽水。他們是之前愛莉希與傑克口中的「雙胞胎」——特威德姆與特威德帝。

  其實愛莉西還記得小時候曾經在迪士尼卡通《愛麗絲夢遊仙境》裡見過這兩兄弟,不過那裡面兩個肚子圓滾滾、一臉怪相的雙胞胎和現在坐在自己對面的兩人形象實在是雲泥之別。導致愛莉希常常不太確定這個世界和自己在書裡、電視上看過的那個「愛麗絲」世界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世界。

  眼前的這對兄弟雖然個性上是百分之白純正的怪人,外表倒是可以算是好看。雖然因為手長腳長又瘦,很容易給人弱不禁風的印象,但是卻又意外體力頗佳、食慾更是好到可比發育期的青少年——看久了他們的吃相,愛莉希總是忍不住納悶那些食物就竟是跑到哪裡去了。反正這個世界充滿了謎團,這也只是其中之一。

  滿足地吃完大廚給自己的派,愛莉希從旁邊的茶壺裡倒了杯濃郁的肉桂蘋果茶,滿足地為用餐劃下句點;對面的雙胞胎又要了一大盤鬆餅,正像松鼠一樣把腮幫子塞得鼓鼓的;而傑克則是喝完他的熱可可,開始慢條斯理地吃起擺在他面前的三明治。四個人也沒有特別交談,只是各自維持著自己的步調將空蕩蕩的胃填滿。

  無論是紅心傑克或是雙胞胎、在廚房忙進忙出的眾人,都和愛莉希到奇境之前從媒體中獲得的形象有所差距。對此,愛莉希自己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世界裡面的眾人的形象、舉止都受到來自原生世界——也就是自己生長的世界、卡洛爾的世界——的文化影響,特別是和「愛麗絲」相關的創作品,都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影響。所以,隨著時光流逝,這些「角色」也開始有和原作截然不同的個性與形象,就像人生於世,會受到社會的影響而漸漸改變。特別是當「愛麗絲」故事被從各種不同角度詮釋的現在,這群人物的形象已經和原作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了

  不過這也只是純粹的推論而已。畢竟,這些年來她只能待在這座城堡裡面,也沒辦法去別處進行驗證。縱使城堡裡有許多可愛的人們,但是愛莉希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世界充滿瘋狂與不合理。

  她記得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的瞬間,那時內心的感動現在依然鮮明——愛麗絲夢遊的那個仙境是真的!幼時看到的那個五彩繽紛的世界變為實體,能夠來到這個世界的自己一定有什麼特別之處。

  不過根據那隻走路不看路白兔的說法,自己只是成千上萬個名字類似「愛麗絲」的人之一,可能因為從小就喜歡卡洛爾的書,手邊甚至收藏了一本《愛麗絲地底之旅》;隨口就可以唸出「小心札勃沃龍,孩子!牠有利牙、牠有硬爪!提防恰不恰不鳥,避開火怒的邦德斯納獸。」來表達自己想講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卻不知道該講什麼的狀態——好吧,現在想一想愛莉希都覺得自己當年一定很讓人毛骨悚然——所以和這個世界聯結特別強烈⋯⋯簡而言之,一切都是偶然中的偶然。白兔「偶然」又晃到現實世界,然後「偶然」遇上一個和這個故事有連結的「愛麗絲」,「意外」把這個「愛麗絲」帶來這個世界。

  愛莉希真心覺得這隻兔子和自己一樣鐵定都被詛咒了。白兔命中注定要不斷帶著「愛麗絲」來到奇境,而自己則是困在這個紅心城堡裡面。

  是的,這是個瘋狂又無法無天的世界。不過造成現狀的是自己的愚蠢,這也是無可否認的。

  一想到這裡,愛莉希不禁有股想要撕毀什麼的衝動,或者這股想要破壞什麼的感情其實是衝著自己而來的。好想要把刀子,拆信刀就夠了,能夠稍微割開自己的皮膚,看著血絲從傷口滲出⋯⋯這樣她就可以自我安慰,自己的愚蠢與無力已經獲得懲罰了,這些痛楚和血滴都是生存的證明;然後等待下一次的沮喪襲來,等那股衝動再次凌駕於一切之上⋯⋯

  突然,一股暖意爬上艾麗西的手腕,他人的粗糙肌膚輕輕地放在她頭頂上。她吃了一驚,抬起視線。

  傑克無言地看著她,那長年不消的黑眼圈上方是銀灰色的眼瞳,直直地、深深地看到愛莉希的眼底。他思考半晌,似乎在揀選腦中的字彙,然後捷克輕聲說道:「事情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

  愛莉希無聲地看著那放在自己頭上的手腕上,殘留著白色的縫線,以前光用看就覺得痛、正在癒合中的傷痕,眼眶微微一熱——看到渾身是傷的他,就會覺得自己的煩惱與痛苦都無足輕重,明明有人比自己更痛更難過,但仍然好好地活在這個瘋狂世界上。

  自己也知道再後悔也無濟於事,但是不去想的話,愛莉希總覺得自己就會消失——不去思考、隨波逐流的話,那自己就是單純的螺絲,隨時都能被替換掉;沒有特色、沒有意志、沒有必要性。就算鑽牛角尖,但是至少在反覆的思考中,她能看到一點點自己,看到有獨立性的那個自己。

  不過,傑克的話語依然有達到某種程度的安撫作用,破壞性的衝動已經緩緩褪去。愛莉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喝著自己手上的茶,單純地想著:「這茶真好喝。」心情也會慢慢平復。或許這個世界上最矛盾、不可思議的東西是自己的心吧。同時有著鑽牛角尖、容易沮喪的一面,以及接近相反的容易滿足、享受生活上的各種細節——看吧,又開始想太多。但是又覺得這茶真的好好喝,喝了心情好好、這樣就好。愛莉希不禁在內心露出了苦笑。

  不知道另外一個「愛麗絲」究竟是用什麼樣的眼光看著奇境的?總是優雅、英俊、字字珠璣的艾瑞斯,究竟是如何渡過在這裡的每一天?

  不過,掉落到奇境時,愛莉希是標準的十六歲、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加上鑽牛角尖的個性與愛幻想的傾向,充滿想要在這個世界找出「自己存在的意義」的慾望;艾瑞斯似乎是成年之後才來到這個世界,個性和思想上都成熟許多,而且根據難得的幾次談話,他似乎老得超乎愛莉希想像,甚至經歷過愛莉希祖父母口中的恐怖戰爭⋯⋯也難怪兩個人的觀點會截然不同。

  從自怨自艾到能夠冷靜分析這些事情為止,愛莉希猜測大概已經過了五年、十年以上了吧。

  奇境另外一個不可思議的特徵,這邊也有生老病死,但是規則卻和愛莉希生長的世界不太相同。年齡和外表無關,很多人都長年維持著相同的樣貌;死亡與年齡也無關聯,奇境人的死亡總是荒唐無稽,詭異到有時候愛莉希都不知道該對這裡的死亡露出怎樣的表情——以為是把美女鋸成兩半的「魔術」,是實實在在把美女鋸成兩半!怎麼會有人想應徵這種死亡差事,又怎麼會有世界會把這種事情當成娛樂?但是這個世界又有溫柔可親、愛惜生命的人們⋯⋯只能說瘋狂與矛盾總是手牽手在奇境行走。

  或許這裡就是一座巨大的精神病院吧。

  喝完手上的茶,愛莉希努力打起精神,決定不要再繼續想下去了——早上那股其妙的悸動似乎帶來奇妙的情緒,讓她一直想起「愛麗絲」與這個世界相關的事情。

  ⋯⋯等等回去圖書館找點電影來看吧。愛莉希在腦子裡面決定了今天早上要做的事情,覺得開心了一點。

  對面的雙胞胎在吃完鬆餅之後,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個蘋果派,正津津有味地分食著;然後發現她直勾勾望著兩人的眼神,露出弧度相同的微笑:「要吃嗎?」

  「不用了,謝謝。」愛莉希婉拒。「我該回圖書館了,你們呢?」

  黑褲子的特威德姆回答:「我應該會回醫務室。」紅色褲子的特威德帝歪著頭,笑道:「女王晚上要穿的晚禮服還有收尾的工作,完成之後有時間再去找妳玩好了。」

  「⋯⋯不用特別來找我沒關係。」

  「這兩天進了一塊很漂亮的格子布喔,我想說可以幫妳做一件外出洋裝。」特威德帝沒有把愛莉希的回答聽進去,自顧自地決定下午要去圖書館。

  「是說,我又不能外出,做外出洋裝實在⋯⋯」愛莉希只好虛弱的抗議。

  特威德姆舉起右手的叉子,興致勃勃地提議:「妳可以穿新洋裝和我一起到花園散步!」然後整張臉亮了起來,陶醉在腦袋深處的想像中。

  愛莉希無言以對,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覺得和雙胞胎溝通是件困難的任務。只好舉雙手投降了,至少花園算是城堡的一部分,特威德姆的提議算是可行——只好乖乖點頭讓他做到高興。

  「那我就先告退了。」她用餐巾擦拭了嘴唇,行個禮站起身來。「晚點見,特威德姆、特威德帝、傑克。」

  騎士與雙胞胎都朝她揮揮手告別。

  愛莉希轉身踏上回圖書館的歸途,走過長長的走廊,上樓梯下樓梯,美麗的紅色絨毯、黑色的大理石地磚、透明的玻璃長廊⋯⋯就算是低著頭走在紅心城堡裡,眼睛仍然不會無聊。更別提生長在室內的各種奇花異草、從窗口或牆面長出來的鮮豔糖果與餅乾、爬滿精細花紋的牆面⋯⋯這座城堡充滿不可思議的景色。剛開始的每天總是會迷路,但是經過了這麼多年這座城堡的每條走到與每個區塊都深深烙印進腦海中。這裡是愛莉希生活的鳥籠——巨大而美麗,但終究是牢籠;籠中鳥永遠會期望著自由。

  正當她走入直通圖書館大門、現下空無一人的走廊時,「喵」的一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走廊外側的窗子旁,出現了一張微笑的嘴,接著是鼻子,然後是一雙明亮的綠色眼眸,綴在吻部旁的白色鬍子在陽光下變得很明顯,有著條紋毛色的貓頭懸在半空中看著愛莉希。

  她停下腳步,眨了眨眼睛,確認著出現在眼前的貓咪並非幻影一般,愛莉希走近窗邊、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貓頭。貓享受地瞇起漂亮的杏眼,伸出粗糙的舌頭輕輕地舔了一下愛莉希,然後「啪」的一聲,整個身體都出現在窗台上。

  感受到輕輕摩挲肌膚的柔軟皮毛,愛莉希微笑,「⋯⋯好久不見,柴郡。」

  柴郡貓露出貓特有的微笑,抬起頭定定凝望著愛莉希,「的確是很久沒見了,妳好嗎?」

  「不好也不壞,日子就是這樣子。」愛莉希坐到柴郡身旁的窗台上,「你呢?」

  「不壞也不好。」貓咪捲了捲尾巴,好像覺得很無聊似地大大打了個呵欠。「每天都在做一樣的事,但是每天也都在經歷不同的事——無數微小、微小的不同⋯⋯說真的,妳覺得差別很大嗎?」

  「⋯⋯奇境的貓都是哲學家嗎?」

  「有時候我覺得奇境只有我一隻貓。」

  「噢,可惜白兔只會帶『愛麗絲』到這個世界,不然真該請他幫你帶個伴來。」

  「從妳的世界過來的貓就只是貓,牠不會變成柴郡貓。」貓咪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愛莉希技巧性地閃過貓咪的噴嚏,微微將身體歪向另外一邊,回答下去:「你不覺得普通的貓來到這裡也會開口講話嗎?」

  「或許。」貓咪用前爪洗了洗臉,「今天早上,妳有覺得不對勁嗎?」

  聽到這個提問,愛莉希馬上憶起胸口那陣灼熱的疼痛,不過柴郡貓是在問這件事嗎?她挑起一邊的眉毛,困惑地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貓咪再次露出神秘的笑容,然後優雅地用前爪抓了抓腦側,然後張開了口:

  「新的『愛麗絲』出現了。」

 

--待續--

觀察自家附近常出沒的貓咪是我每天的課題。

偶爾貓咪心情好,跑過來蹭蹭撞撞(真的是用撞的)的時候就會受寵若驚、很開心。

不過就算貓咪只是一臉愛睏卷成球,或是很認真地在抓癢,光用看的也都很治癒!

所以能讓柴郡貓登場很開心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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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C.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