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森林深處

 

亞列克斯王子斥責隨從的聲音,傳到了佇立在走道盡頭陰影處的亞伯特耳中。

在亞伯特的記憶中,從小到大,年長自己幾歲的亞列克斯永遠和和氣氣,臉上總是掛著一抹深不可測的笑意;即使是生氣的時候,頂多露出冷淡的態度。說到失控,這似乎是個和亞列克斯完全不相干的詞。但是,現在的亞列克斯很明顯地──徹底失控了。

彷彿上鎖了二十多年的瘋狂,在一瞬間爆發而出。

亞伯特無法想像躲在那冷靜而優雅的面具後面,亞列克斯腦中竟然有這麼多惡毒又刻薄的話語,字字句句尖銳如針鞭打著眼前的隨從──連只是聽的亞伯特都感覺得藏在字句中的毒氣。

內心中那個曾經完美無缺形象,緩緩碎成粉末……胸口中彷彿有把利刃正在攪拌著,將心臟切割成碎片,熾熱湧滿了胸腔,接著這熱流充斥了全身,靜靜地從眼中滴落而下。

察覺到滑落臉頰的溫熱液體,亞伯特才發現到自己內心也有什麼開始崩毀了。

或許,當亞列克斯決定要為了艾格翁王室──或是為了自己──將精靈聚落從世界上抹消之時,亞伯特的世界就註定要解體了。英明的父王、賢能的兄長,他只要當個露出燦爛笑容的二王子就足夠了。

但是,崩毀的環節已經不會還原,亞伯特很清楚當知曉背後真相的同時,自己以往所見的世界將不復已往。

無論是看不透內心真實想法的魔法師,或是有著美麗金髮的助手少女,他們都沒有要求亞伯特伸出進一步的援手。他們照亞伯特的要求告知了真相,那時候他只隱隱約約地感覺真相若是那樣也的確有跡可尋,但是當獨自走在宮殿迴廊上、傾聽兄長初次的情緒失控時,亞伯特才真正知曉自己內心深處那已然碎裂之物的真相。

溫暖細小的手指輕輕地拭去了他臉上的淚水,亞伯特想起了陪在自己身邊的布朗尼,在這裡還有這麼溫暖而親切的小妖精啊。雖然眼睛看不到他們,但他們確確實實就在自己身邊。

「謝謝……」亞伯特自己將再度流出的淚水擦去,「我……」

或許,自己早已瞭然於心。無法對兄長提出的問題,便藉由隨著從賢者之城而來的訪客起舞,試著取得答案。但是世界上並沒有任何一條定理,讓所有的解答都是個快樂而明朗的幸福結局。

亞列克斯討厭魔法師們,因為他們總會察覺到他體內潛藏著的血,在看不到的地方,兄長想必為了對血的渴望而痛苦不已吧。即使抱著不能和任何人傾吐的秘密,亞列克斯仍完美地扮演著大王子的角色──亞伯特愈想愈覺得,或許在自己深愛的穩重外表之下,現在既瘋狂又執著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兄長。

那些人有能夠確信的事情,真好……

自己對他們伸出援手也應該是正確的決定。但是,現在充塞於胸口的混亂究竟是什麼,彷彿風暴一般捲襲腦海的苦澀又究竟是何物?

「……你問我首都人這麼多怎麼找!」

亞列克斯尖銳的聲音再次刺入耳膜,亞伯特的注意力再次被帶回談話之上。

「我可不記得我養了這麼多廢物,自己好好用腦袋想一想啊。」亞列克斯挖苦著手下,「他們不可能待在這裡太久的,也不可能等我找個理由動員更多人去找他們……」

回答的手下連聲音都在顫抖著:「所以……應該派人前往附近的城鎮搜尋。」

「之前也是這樣,你們還是漏了最重要的三個。」亞列克斯冷笑了一聲,「也罷。就派第一和第二隊前往臨近城鎮搜尋,其他人就和我一起前往精靈劇落去。」

精靈聚落?亞伯特吃了一驚,那裡不是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嗎!

看來亞列克斯的手下和亞伯特一樣驚訝。

「當初真應該把那裡燒乾淨的。」亞列克斯卻說得理所當然,「畢竟,那位精靈『王子』一定會想到,最快離開這國家的方法就在那裡。」

聽到這裡,亞伯特下定了決心──如果在兄長的手沾滿精靈的血之前,或許亞伯特還能說動亞列克斯,不過既然血已經流盡,現在怎麼做都沒有意義了。至少亞伯特認為,身為即將繼承國家統治大位之人,手上不能染滿自己國家住民的血,就算是和人類不同族群的精靈們也一樣。

他悄然轉身離去。

身為二王子能做的事,現在只有一件……在他身後,是布朗尼們零碎的腳步聲,而他的盟友絕對不止於這些小妖精們。

 

 

眼前是片美麗的銀白,精靈聚落的存在本身就是藝術,窮盡人類一生或許也無法尋得話語來描述它吧。

瑟希爾對眼前的景象由衷發出了讚嘆──能親眼一睹傳說中的聚落,在賢者學院中究竟有幾人呢?

四周被深綠的樹林圍繞著,這片林間空地上矗立著高高低低的銀色建築,乍看來都呈圓柱型的每幢建築其實各有特色,有些牆面上刻著故事性十足的浮雕,有些則有著別出心裁的屋頂與門窗……如果能漫步於其中,不知是如何賞心悅目。

不過,它現在是座死城。

擁有淺色髮絲與雪白肌膚的精靈們已經不再行走於其間,只剩下建築們孤零零地地在這裡,松鼠或野兔這些小動物是唯一的訪客。而建築雖然還透著銀色的光輝,但處處可見熏黑的牆面與被破壞的部分,微微透出屬於廢墟的淒美。

可是,我記得聚落整個燒起來了……可是有些建築看起來卻像已經修復了?瑟希爾凝視著眼前的聚落,腦中浮現出疑問。他不禁轉過頭看了看坐在身後的提耶,一思及這個精靈族小王子看到眼前情景時的心情,他還是把問題嚥了下去。

「我們該降落了。」瑟希爾對著提耶說道:「圖書館在哪裡?」

身後的提耶講了幾個字,馬上發現自己的聲音被風吹散了,於是他扯開嗓門喊出口:「聚落中間,大樹旁的圓形建築!」

聞言觀察一下眼前的景象,聚落正中央的建築應該是王居住的宮殿吧。而在一旁依著一棵大樹而建的圓形建築,大概就是提耶口中的圖書館。

瑟希爾稍微將掃帚的頭往下壓,俐落地往宮殿前的廣場降下。廣場上的噴泉仍兀自在噴著水,但是除了水聲和風聲,四下一片寂靜,讓人瞬間有種走在夢境中的錯覺。

不過,這裡的確很像一場夢境。根據之前報告的內容,以及路克等人所處的情況,實在不難想像這裡的景況有多慘烈,但是這裡除了些許燒燬的痕跡之外,既沒屍體也沒血跡……這時候他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不遠處建築的窗戶邊往這邊看,當瑟希爾把視線轉往那裡時,對方又忙著躲起來。

森林裡的小妖精們竟然已經搬到沒人住的聚落裡了,該不會連屍體和房子都是他們幫忙清的吧。

似乎對於自顧自陷入沉思的瑟希爾感到不耐,提耶用力地拉了拉他的袖口,指著圖書館,「走吧。」

回過神的瑟希爾露出笑容,讓提耶領著自己往前走去。

沒走幾步,身後傳來風捲起的聲音,轉過頭去,只見絲諾和芬乘著掃帚從天而降,掃帚劃著漂亮的螺旋形盤旋而下。瑟希爾不禁投以讚嘆的眼神,他總覺得絲諾操縱掃帚時,飛行的能量充滿了她的全身,似乎連衣裳都隨之飛舞,整個人都在與飛行魔法共鳴,飛起來既優雅又輕鬆;瑟希爾只能做到直直前進、後退、上升、下降和轉彎,所以大多採取俐落又直接的飛法──不過絲諾似乎很羨慕這一點。到底兩人都在羨慕著對方。

絲諾從浮在半人高空中的掃帚一躍而下,然後再將高度降低讓芬也能跳下,接著她將轉過頭來,露出了「你怎麼還在這裡摸東摸西」的表情,瑟希爾只好苦笑一下乖乖往圖書館走去。

「這裡……藏了好多妖精。」絲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一個細細的聲音回答了她:「森林裡的妖精們一直和精靈維持著友好的關係,我猜是他們幫忙整理了我們的家園……也幫忙……安葬了……」那聲音愈來愈低,最後消失在空氣中。

本來一直拉著瑟希爾向前走的提耶停了下來,驚訝地轉頭望向芬,問:「芬,妳……講話了?」

瑟希爾倒是沒有浪費時間聽兩個孩子對話,他直接走到圖書館門前,用力將大門推了開來。

 

......待續

 

 

稍微整理了一下篇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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