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饅頭與櫻花丸子+

　　「我們一切都透過鏡子觀察，模糊不清。有時我們能看穿鏡面，瞥見另一側的世界。要是我們把鏡子擦得通透，可以看得更多。可是這樣一來，我們就看不到我們自己了。」

——喬斯坦．賈德《西西莉亞的世界》

我們都在嘗試解謎，但是或許我們以為的謎，並不是真正的謎。

第七章　黑花、騎士，以及愛麗絲

　　黑煙彷彿有生命一般，緩緩地伸出一隻觸手推開門，緩緩地入侵這個空間，氣溫也一點一點地下降，讓人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詭譎的合聲在空氣中振動著，「愛麗絲⋯⋯」

　　艾瑞斯牢牢盯著黑煙，緩緩地將白女王護到身後。

　　「怎麼可能⋯⋯這東西⋯⋯」白女王的語氣中滿是難以置信，話語也變得支離破碎。艾瑞斯感覺到她緊緊抓住自己後背的衣服，難得顯露出無助。「我完全沒有感覺到它入侵城堡⋯⋯也沒辦法驅逐它。」

　　身為城堡主人的白女王這樣說，她八成已經嘗試過了；既然艾瑞斯沒有聽到她出聲，那麼應該是動念想要趕走黑色煙霧吧。但是，A.A.說過在報社那邊的狀況，身為報社主人的戴米安一開口命令，煙霧就不得不退開了。白女王地位比戴米安更高、掌管的領域也更廣大，命令理應更絕對，煙霧卻沒有反應，現在和A.A.他們遇到的狀況有什麼不同？

　　「蘿絲瑪麗，妳可以試著出聲命令它離開嗎？」艾瑞斯提議道。

　　白女王的身子一震，她似乎沒想到過出聲與否的差別。「也對。」雖然沒有轉過頭去，但是艾瑞斯感覺得到她在自己身後挺直了身子，全身散發出統治者的威嚴，「出去！」她的聲音比平常高了八度，劃破了空氣。

　　艾瑞斯屏息觀察著黑煙的動靜，但是煙霧完全不為所動，而身後的白女王的手抓得更緊了。

　　「不可能啊！」她的聲音難掩動搖，「女王是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威，怎麼可能有東西凌駕於我的命令之上。至少，在白城堡裡面⋯⋯艾瑞斯，怎麼辦？」

　　黑煙在已經聚集成一朵巨大的黑雲，然後從中緩緩伸出一隻由煙霧構成的手，接著是手腕、手臂、肩膀、披肩的鬈髮、平滑如鵝蛋的臉龐、脖子、上半身⋯⋯一個少女的身形緩緩地從煙霧中浮出，即使那張臉上沒有任何五官，但是當她轉頭面向這邊的瞬間，艾瑞斯心頭依然一驚，有種「視線對上了」的感覺。

　　悲傷、憤怒、困惑、絕望⋯⋯一瞬間負面情緒彷彿從那假想的視線交集中傳了過來，究竟是煙霧裡面暗藏的真實，還是單純的錯覺。

　　無論如何，艾瑞斯只曉得一件事，這陣煙霧真的很糟糕、很糟糕，可能比他在奇境中遭遇的任何危機都來得危險千倍、萬倍。

　　即使無法確定對方是否能看見或聽見自己，艾瑞斯仍然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蘿絲瑪麗。」

　　身後沒有回應，從貼在背上的觸感可以判斷白女王八成正僵在那邊。他輕輕嘆口氣，加重了聲音的力道：「蘿絲瑪麗，陛下！」

　　「陛下」對白女王蘿絲瑪麗而言是道魔咒，無論她有多沮喪、多不知所措，只要想起自己是「女王」，似乎就會忘卻所有不安，能夠挺起胸膛、優雅甜美地面對所有場面。艾瑞斯衷心期待這個沒有預期的詭異情境沒有奪走她的這份驕傲⋯⋯

　　「陛下。」他再次呼喚自己的女王，這次她總算有反應了，微微顫抖的聲音響起，「艾瑞斯⋯⋯」

　　「陛下，我們必須從密道逃走。」艾瑞斯簡單將腦中的計畫說出，「不要回頭，我們要直直往後退，然後到門前之後，妳要馬上打開暗門。如果我被什麼拖住了，妳就不要管我了，一進去就命令門封死，不讓任何東西通過。了解嗎？」

　　「⋯⋯別鬧了，艾瑞斯，你明明知道『愛麗絲』很重要，我不可能把你丟在這裡面對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的玩意兒！」白女王似乎已經振作起來了，語氣已經重新充滿了力量，也漸漸回復了原本的條理。

　　「蘿絲瑪麗，我是妳的騎士。」艾瑞斯安撫她：「我應該以妳的安危為優先。」

　　女王似乎還想要辯解些什麼，但室內溫度愈來愈低，門縫也愈來愈開，靠門的那塊區域已經充滿煙霧、完全看不到煙霧後的情況。

　　「但是，你是我的『愛麗絲』。雖然我放棄了『愛麗絲』的身份，但是你一直沒有放棄，記著過去的日子、同時活在現在⋯⋯我有責任守護你，這是『女王』的義務！」

　　「不過我同時是這座城堡的騎士，陛下。」艾瑞斯開始往後退，「而且，我可沒有放棄和妳一起逃進密道的可能性。」

　　女王也順著艾瑞斯的指示往後退。「⋯⋯那麼，一不要講什麼犧牲自己墊後的事情。這是女王的命令，和我一起走。」然後她彷彿害怕煙霧有靈性一樣，壓低了聲音，「去謁見室，女王的權杖和王冠在那裡。如果只有『我』本人權威性不夠高的話，代表著統治權的王冠與權杖應該⋯⋯」

　　艾瑞斯微笑。這樣才對。就算奇境很難用自己出生之地的規則來看待，但是這裡仍然存在著政治與爾虞我詐；雖然女王看起來只是穿著漂亮衣服、只要甜美微笑的洋娃娃，但不夠堅強、不夠聰明、不夠自我的話，也沒辦法坐在王座上面那麼久。畢竟，白女王蘿絲瑪麗可是自己這麼久以來侍奉的女王啊。

　　雖然他的工作大多是在輔佐女王、提出諫言，艾瑞斯也很清楚自己欠缺紅心城堡的傑克般的忠心。不過，這種時候他就會切確地感受到，紳士教育和騎士精神還是銘刻在自己內心深處——艾瑞斯想要好好守護身後這個美麗又堅強的女性。

　　艾瑞斯集中精神，在腦中想像著美麗、潔白、致命又準確的武器——這是他來到奇境之後最初得到的能力，一把那時他所能想像的最強武器。冰涼的觸感浮現在掌心處，他緩緩伸出手一前一後擺出架勢，然後藍色的光線劃過空氣、描繪出一隻獵槍，白色槍身一點一滴地具體化，重量落在兩手之上，艾瑞斯牢牢握住愛槍。很難形容那時候自己究竟為什麼會祈求這種力量，事後想一想，比起具體的武力，或許某種超自然能力會更便利，但是針對一種「身分」，力量只會降臨一次。身為「愛麗絲」的力量，就是這隻槍。

　　他繼續後退著，然後小心翼翼地將獵槍抵在肩上、瞄準黑煙中持續凝結成型的少女，發射了第一槍。

　　由光線形成的銀藍色子彈呼嘯而出，穿入煙霧少女剛剛才形成的膝蓋，煙霧中央出現一個洞，煙霧往四下散開，但馬上重新凝聚；火光在後方的滾滾黑霧中爆發，更多的煙霧被吹散開來，卻又如同千萬隻小觸手般，互相交織在一起、閉合空洞。

　　艾瑞斯觀察著眼前的景象，銀槍的子彈似乎對煙霧有點效果，但是並不顯著，他們必須儘快退到暗門前。

　　彷彿心神領會一般，白女王一面注視著眼前的煙霧，一面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艾瑞斯身後，迅速往窗邊退過去。艾瑞斯飛快地連續發射，煙霧一再被打散，而煙霧少女最後的腳部不斷散去然後聚合，黑煙發出了宛如哀鳴的嘶嘶聲，黑色觸手在團團雲霧的邊緣搖晃著。

　　艾瑞斯快步退到了白女王身邊，又進行了十來次射擊——銀槍的最大好處是不用填充子彈，也沒有後座力；只要瞄準，扣下扳機就完成了。因為上過戰場，至少對艾瑞斯而言，對他人擊發子彈並不是初次體驗，他能夠切離感情達成任務；而這次眼前根本連「生物」都稱不上，他只會更加無情地一再扣下扳機。

　　白女王輕聲問道：「準備好了嗎？」

　　「當然。」

　　然後是一聲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響，兩人瞬間往下墜落，女王書房也瞬間從視線前方消失；他眼底最後殘留的是黑色煙霧的觸手瘋狂擺動、彷彿想要抓住他們伸展而來的景色。

　　腳底傳來一陣衝擊，艾瑞斯踩到了地面，他趕緊伸手將白女王拉到自己身邊，順道以防她跌倒。女王輕笑了一聲：「我沒事，不用擔心。」

　　艾瑞斯與女王身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上下左右各有一扇門，而他們正站在刻了白色玫瑰的門上。

　　兩人抬起頭，頭頂上是扇裝飾著了粉紅色玫瑰的拉門、把手是雕刻成翻開書本的裝飾。女王注視著門扉，然後靜靜地宣言：「我以白女王之名命令你，直到我再次請求你開啟之前，禁止任何『人、事、物』通過你或你的領域。」

　　門的四周發出了「咖啦咖啦」的聲音，然後拉門漸漸與旁邊的東西融合，最後化為裝飾在天花板上的假門。

　　「好了。」白女王點點頭，指向下方的白玫瑰之門，「我們去謁見室吧。」

　　艾瑞斯也點點頭，毫不猶豫地踢開腳下的門扉，兩人再次往下方墜落⋯⋯

＋待續＋

這一章引言是引自喬斯坦．賈德一本講述生病小女孩的《西西莉亞》的世界，病重的小女孩在最後的時光與天使一起進行的各式各樣對話與思考，是一本不可思議卻包圍著溫暖光輝的故事。當然，喬斯坦曾經攻讀過神學（不過我不太確定他是不是虔誠的教徒），故事中的「神」和《伊麗莎白的秘密》中的聖誕節傳說或許都帶有基督教色彩，但是單純當成帶著哲思的小品故事來看也未嘗不可，從這個角度來看或許會有很多不同的體驗也說不定。
有一陣子我非常迷喬斯坦．賈德，《蘇菲的世界》是一本很棒的哲學入門書，就某一方面而言我個人覺得作為故事它也是個很有趣的奇幻（？）故事XD所以不知不覺收集了好幾本賈德的故事書，另外一本很喜歡的是《紙牌的秘密》！希望在接下來的故事中有機會引用這幾本書：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