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臉有很深的皺紋,像是老樹的樹皮。鬍子又長又白,雙眼凹陷,幾乎看不見眼睛。這個人穿著一件深色僧衣,頭上戴著頭巾,手裡握著一根尖筆;那是他在書上寫字用的。他沒有抬頭看她。

女王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他。他不是真地在寫字。他的筆慢慢在空白處滑過,文字就自動出現了。

女王看看他寫的字,發現他寫的正是現在的事:「女王看看他寫的字⋯⋯」

「有什麼事,你就記什麼事。」

「我記什麼事,就有什麼事。」這是她聽到的回答。那聲音又深又暗,好像她的回聲。

 

——M安迪《說不完的故事》〈漂泊山老人〉

 

我們的故事正在進行中,而在某個地方,或許有個人正在閱讀的我們走出的軌跡⋯⋯

 

第四章|與毛毛蟲見面的適當身高,以及奇境之書

 

  柴郡貓伸出貓掌輕輕地拍了一下那個「毛毛蟲」標識,上面就留下了一個發光的貓掌印。他微微一笑,接著身形一閃,下一個瞬間站在那裡的就變成穿著筆挺西裝的戴米安。

  「接下來的路途用人類的外形比較好走。」戴米安輕描淡寫地說道,但其實完全沒有說明為什麼會用人形比較好。

  A.A.可以很明顯地感到,身後的傑克周遭馬上散發出一股冷冽的氣息,就像是在與黑色煙霧對峙時的氣息。

  戴米安沒有在意傑克的敵意,只是優雅地用手勢示意A.A.與傑克跟上;他俐落地用手指戳了一下殘留在箭號標識上面的貓掌印,彷彿有什麼蓋住了太陽(或其它光源),四下立刻暗了下來,接著只剩下箭頭上閃閃發光的貓掌印。

  上方不知道是從什麼光源投射下的光線暗下時,地面上也瞬間閃現出點點光輝,就像是什麼動物般的足跡往樹木與樹木間的縫隙延伸而去。這讓A.A.想起不知道在哪裡看過的夜晚機場跑道,一點一點的燈光彷彿正在指引著道路。

  「走吧。」戴米安毫不猶豫地側身滑入樹與樹之間,往那光點描繪出的道路前進。

  A.A.跟了上去,聽到腳下踩到枯枝草葉發出的沙沙聲響,這段路程都緊繃著的神經馬上被觸動了,他不禁縮了縮脖子。說起來,戴米安怎麼會覺得這種窄路用人形走比較好走呢?一面跟上前方腳步,A.A.一面茫然地想著。

  身後的傑克發出不輸給A.A.的吵嘈聲響,不過A.A.有點害怕的走法,他那種毫不在意地用靴底狠狠踩過地面的走法,的確有著紅心女王第一騎士該有的氣勢。奇妙的是,這種感覺與他在城堡裡面散發出來的氛圍截然不同。比起城堡裡面冷淡卻又隱隱約約透出些許溫暖的性格,似乎在踏出城堡之後愈來愈有侵略性——還是說,戴米安才是按下開關的改變關鍵?

  當然,A.A.從之前談話的隻字片語之間,頂多只能推測他們之間有些不能說上好的過去,現在看到這種微妙的氣氛變化,他開始覺得過去發生的事情大概可以算是「非常不好」的種類吧。

  不過戴米安雖然表現得很自然,但是比起化身柴郡貓時會刻意找話去激怒或諷刺傑克,現在他倒比較像是在刻意無視,或避免與傑克對話的感覺;就算偶爾發出指示時,也都只和A.A.對話,傑克也從來沒有正面問過戴米安任何話。

  沒想到夾在兩個不想要對話的人中間這麼難受。A.A.感受到與被奇異黑霧盯上時截然不同的壓迫感,但是無論哪一種都讓人打從心底不安,這種時候真希望白兔或拉雅能夠結伴一起走這段路。

  最初的一段路就像在夜晚的森林裡面行走似地,樹枝不時隨著微風搖曳,天空是奇妙的由藍至黑的漸層,林間不時傳來小小聲、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的笑聲,以及有如貓頭鷹般的「嗚嗚」鳴叫聲。除了這些自然的樂曲,以及他們的腳步聲之外,林子很平靜;即使摻雜著這些聲音,但仍然透著寧靜。

  不過,這裡是塔爾基森林啊。

  「小心扎勃沃龍,孩子!牠有利牙、牠有硬爪⋯⋯」A.A.從記憶中撈出了路易斯・卡洛爾描寫「扎勃沃龍」的無稽詩頭兩句——不過,《愛麗絲》故事中本來就有很多無稽(Nonsense)的趣味,不斷地被語言學者或翻譯學者重複討亂;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沒有被大量的無稽詩、文字遊戲與數學遊戲攻擊, A.A. 其實有種鬆口氣的感覺,雖然——他真的滿喜歡這段詩句的。

  聽到他的喃喃唸誦出詩句,傑克問道:「扎勃沃龍嗎?傳說中那傢伙的確棲息在這座森林裡面呢。」

  「傳說中嗎?」

  「至少目前我還沒聽說有人見過牠。」

  扎勃沃龍在《愛麗絲鏡中奇緣》中沒有實際登場過,也只有那麼一首詩描述牠,但是那一頁的插畫卻讓人印象深刻——細細長長的脖子接著一顆魚頭,長長的尾巴、爪子與翅膀讓人聯想到神話中的龍,身上覆蓋著爬蟲類的鱗片,凶惡宛如咆哮的嘴中是驚人的巨大門齒。或許是因為這張插畫的影響,扎勃沃龍常常被認為是類似龍的怪物,提姆・波頓的電影甚至讓主角愛麗絲真的穿上一身盔甲、前去屠殺扎勃沃龍;不過,原作中的愛麗絲當然沒做過這種事情。如果在這座森林遇到那種怪物的話,他們就不得不上演一場屠龍記了,想一想A.A.誠心希望那首詩就是一首詩,傳中的怪物還是待在傳說中就好了。

  「不過⋯⋯」傑克語氣中難得出現類似「熱忱」的情緒,「有機會的話,我倒是滿希望能見見這頭怪獸的。」

  「欸?」A.A.聽到與印象中騎士相差甚遠的傑克講出這種很像熱血騎士的台詞,不禁發出詫異的聲音。但是,白騎士艾瑞斯雖然很有騎士的架勢,A.A.猜想冷靜老練如他應該不至於這麼想。

  「愛莉希偶爾會講些奇境的故事——她也很喜歡你唸的那首詩,偶爾會說很想見見這幻想中怪物的模樣⋯⋯如果能夠親眼看到⋯⋯」傑克沒有把話說完,不過A.A.不禁好奇起傑克話語中帶著什麼樣的希望。倒是傑克把「想親眼見到」講得很稀鬆平常,真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扎勃沃龍究竟是什麼樣怪物的概念。

  戴米安這時候發出了忍俊不住的笑聲。

  A.A.這下子驚訝地把視線投向走在最前方的偵探暨報社主編身上。

  「呵呵⋯⋯」戴米安一面努力吞下笑聲,一面說道:「好久沒聽到這麼好笑的笑話了。」不過,這下子他無視傑克的努力完全破功了——A.A.想了一下,決定不要點明這一點。戴米安自顧自地講了下去,「見到了扎勃沃龍之後你究竟要怎麼辦,騎士大人?屠龍?還是落荒而逃?」

  「誰知道,到時候再說吧。」傑克倒是回得雲淡風清。「不過,我會認真祈禱不要現在碰上扎勃沃龍的。畢竟,舞文弄墨之士大概構不成戰力,在傳說怪物面前一次保護兩個人,我可是會吃不消的。」

  看來自己也沒有被算在「戰力」上。A.A.也沒有意思要反駁,他很清楚自己大概不是屠龍或是打怪的料。但是,他有點好奇戴米安深藏不露的實力究竟如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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