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裡面異常安靜。

  A.A.突然想起了自己家附近的市圖書館、學校的圖書館裡,總會有一些最細微的聲響,像是人們的低語,或是工作中的圖書館員發出的聲響。但是這裡卻一丁點聲響都沒有,彷彿聲音掉入這個空間的瞬間,就被吸收殆盡、消失到某處去了。

  柴郡貓,以及糖果螞蟻的腳步聲也都在進入這裡時,化為無聲。

  A.A.困惑地看著眼前的空間。光線與灰塵描繪出空氣緩緩流動著的痕跡,靜靜地在空氣中旋轉舞動;成排的書架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書籍,平裝書、精裝書、捲軸⋯⋯每一層書架的角落都用銅片標示著類別。他與傑克正站在一條比較寬大、主要的走道上,可以看見左右兩側的書架與書架之間的間距都大約只有一人寬。

  傑克依舊是那張撲克臉,原本就已經夠蒼白的臉龐,在光線下更是白得有如鬼魅。他靜靜地注視著站在地毯上正在指示螞蟻們放下自己左腳的柴郡貓,等待著對方。A.A.也跟著停在那邊,開不了口,也不知道究竟該往哪邊走。

  傑克低下頭看看糖果螞蟻們與自己那一截腳,再看了看A.A.與柴郡貓,最後嘆了口氣說:「我這樣不能去見她最後一面,你還是去把雙胞胎找來吧。」

  柴郡貓發出了竊笑聲,低聲吩咐了糖果螞蟻們幾句,接著便轉身又消失到牆面之間,螞蟻們也跟著發出細碎的腳步聲回到密道中。

  現在圖書館裡面只剩下A.A.和傑克了。

  「不好意思,可以扶我去那邊的椅子坐下嗎?」傑克用沒搭在A.A.尖上的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書架間、一個擺放著長桌與椅子的閱讀區。

  「好。」A.A.點點頭,攙扶著紅心騎士往那邊走了過去。

  雖然剛剛傑克也沒有多放鬆,但是A.A.感覺得到搭在自己肩上的傑克手臂比剛才更加緊繃,他似乎在忍耐什麼——A.A.也不用多猜,傑克應該在忍耐著衝到在圖書館某處的圖書館員身邊的衝動吧。

  他們默默地來到閱讀區,A.A.幫助傑克找張椅子坐下,然後回去把他那截腳拿過來,自己也在附近找了桌子坐了下來。

  傑克馬上就整個人坐姿不正地癱在舒適的扶手椅上面,眼睛有如兩顆深不見底的黑洞般空虛地游移著。A.A.百無聊賴地看著放在桌面上成堆的書籍、捲軸,旁邊還散落著一堆稿紙與筆記本,看來有人曾經在這裡認真地工作,資料在這個安靜的空間裡裡面靜靜地等待著主人到來、繼續未完的作業。

  A.A.雖然很好奇這些資料的內容,但是傑克那不知道飄到哪兒的眼神卻讓他在意得不得了。於是,他開口問道:「為什麼不直接去看愛莉希呢?這種時候⋯⋯」其實體面不體面已經是次要的吧——後半句話因為騎士突然銳利起來的眼神而打住。

  「這可能只是我個人的自尊心作祟⋯⋯」傑克的語氣是和眼神相反的淡漠,「不過我畢竟是個騎士,送愛莉希的時候至少要像個騎士。我想,戴米安一定也用最好的一面送了她最後一程吧。」說完,他微微一笑,伸出手輕輕碰觸疊在桌上的東西,「這些八成都是愛莉希之前在研究的東西,除了她之外,城堡的人幾乎不太來這裡。」

  「你們沒有看看閒書,或是查東西的習慣嗎?」

  「嗯⋯⋯幾乎沒有。」傑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筆記上的字跡,「愛莉希也常常覺得不可思議,奇境人幾乎沒有閱讀的習慣——應該說,當然,我們讀報紙、讀八卦雜誌、讀簡訊⋯⋯但是我們不讀故事、不看她口中的小說,傳說就是傳說,是口耳相傳的東西。」

  A.A.之前沒什麼機會和愛莉希說上話,但是從傑克的隻字片語裡面,他可以讀到對方是個很喜歡閱讀的女孩,所以才會成為紅心城堡的圖書館員吧——雖然她八成有什麼不得已才待在圖書館裡面,不過至少她本身並不討厭這個地方與這個工作吧。

  沒想到騎士話匣子一開,竟然就停不了了,「前一陣子,大概就是你來到奇境之後吧,她開始在圖書館調查『愛麗絲』的事情,還做了簡單的整理。我看看⋯⋯」雖然正在回憶著可能不歸之人,傑克臉上卻浮現出微笑,他唰唰唰地翻著桌上散落的紙張與書籍,然後抽出了一張紙片遞給A.A.。

  那是一張時間表,一截一截的線條標示了奇境目前有記錄的「愛麗絲」,旁邊簡單註記了活動範圍與性別、年齡。A.A.回憶了一下自己來到奇境之後獲得的資訊,大致上還算符合艾瑞斯與其他人曾經提及的事情;最令人覺得值得玩味的,是愛莉希寫在紙面最底下的字句——「公爵夫人」、「毛毛蟲」、「最接近原型的人物?從來沒有換過人?」這幾排字有點斜斜地橫在那裡,似乎是後來想到隨手記下的東西。

  從來沒有替換過的人物?A.A.在腦海中品嘗這話的意思。的確,找一個可能從奇境出現時就已經在這裡的人物問話,是個好主意。不過,愈接近原型的人物,是不是會更瘋狂呢?A.A.不太確定。畢竟《愛麗絲夢遊仙境》與《鏡中奇緣》的每個登場人物講起話來,都會讓人覺得,還好他們是虛構人物,現實生活有這種人的話真是有夠受的了。

  而且之前在特威德姆裁縫室房間討論的時候,「毛毛蟲」也被提到了很多次,或許自己該,去拜訪一下這位「毛毛蟲」,說不定可以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那麼,也記得要試著拜訪一下公爵夫人?A.A.突然想到公爵夫人在《夢遊仙境》裡面和廚娘都是瘋婆子,不過這種時候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所有可能性都有嘗試的價值。他在內心記下了這一筆。

  他接著開始瀏覽堆疊在桌子上的資料,書籍標題大多是與奇境歷史、紅心城堡或白城堡的歷史有關,有些看起來類似地名或是家族名稱,內容八成也都是紀實文學吧。傑克沒有注意到A.A.的注意力已經被桌上的東西吸引去了,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但是聲音深處卻與臉上的笑容相反,似乎帶了點悲傷或後悔。

  A.A.這時候才察覺,紅心騎士不是突然變得饒舌,而是須要透過述說這個儀式來沖淡他現在正在忍耐的感情。A.A.不懂為什麼他不現在馬上拖著那殘缺的腳去見想見的人,卻要等待雙胞胎前來幫他恢復成體面的模樣;不過,少年可以隱隱約約感覺到,就算是自己無法理解的堅持,就對方而言一定有意義,A.A.無法批判這是對是錯、愚蠢與否,或是值不值得。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傾聽騎士的話語。

  「最初見面的時候,我從來沒想到我會和她建立起交情。你知道嗎?愛莉希一開始態度擺滿高的,我不是很喜歡那種人。不過相處之後,意外地還滿合得來的。」傑克嘆了一口氣:「雖然我後來一直努力想當她在城堡裡面的朋友、背後的靠山,但是卻無法挽回陛下在她身上施加的詛咒⋯⋯

  「無法離開這座城堡,還有禁止與戴米安聯繫或見面?」A.A.雖然知道,但還是將詛咒的內容說了出口。

  傑克點了點頭,然後對A.A.道謝:「不好意思,突然很想說點關於愛莉希的事,是不是稍微有點講太多了?」

  A.A.正想搖手說「不會」,這時他的視線卻不自覺地被桌上一本書吸引住,彷彿那本書正輕聲地呼喚著:「讀我。」書脊上美麗的花體字交織成「黑城堡與黑國王」的字樣,閃著燙金的光澤。發現A.A.的視線落在書上,傑克說道:「可以直接拿起來看,沒關係。」他的男低音消散在安靜的圖書館裡面,沒多久靜謐又覆蓋住了一切。A.A.點頭表達謝意,輕輕把書拿起來,正想要翻開書頁時——

  突然一陣震動波傳來、穿過A.A.的身子,讓他不禁縮起了身子;接著是一陣陣人聲響湧入耳中,就像是包圍著圖書館的薄膜被一隻奶油刀輕輕切開,圖書館的寂靜被打破了,空氣與聲音瞬間滲了進來。

  傑克看向聲音來源,「看起來,被愛莉希封閉起來的圖書館空間被打開了。陛下應該來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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