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一晚沒有狂歡舞會之類的,紅心城堡的廚房裡依舊一團亂。廚師與廚娘的怒吼聲、鍋碗瓢盆的聲響、其他廚房人員跑來跑去的腳步聲⋯⋯全部在食物的熱氣中相撞,然後化為五彩繽紛的音符墜落在地。

  愛莉希向廚房小女傭要了一點晚餐,濃湯、凱薩沙拉、烤牛肉三明治,還有一壺水果茶,當作有點晚的晚餐。她就坐在廚房旁邊給城堡工作人員用餐的長桌上,一面咀嚼著食物,一面看著眼前熱鬧騰騰的空間。

  一群年輕的僕人匆匆忙忙從入口走了進來,拿了一瓶瓶的紅酒與閃亮亮的酒杯,又像一陣風似地狂飆而去;沒多久,改成好幾個女僕慌慌張張地來對著廚房的人叫囂了一堆話,廚師和廚娘氣得臉紅脖子粗地回了一串連市井流氓都會甘拜下風的粗話,讓女僕們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尷尬得換上和顏悅色表情有理地請求廚房給她們女王要求的佳餚。

  看起來,的確是沒有大型狂歡,不過有紅心女王私人的小型狂歡——充滿酒精與天知道來自什麼東西的煙霧,性質就像以前在學校,女孩們會在參加過後,充滿「我是大人了」優越感的那種派對,不過奇境可不是青少年冒險仙境那麼簡單的東西就是了。

  有點期盼見到雙胞胎或傑克,不過就這種狀況,他們不是受邀狂歡,就是被狂歡裡面製造的混亂波及,正在進行什麼的善後工作——像是有人喝大多到昏迷不醒,或是參與者的衣服因為種種原因破爛到無法穿回家⋯⋯等等,每當愛莉希覺得這次的狀況有夠誇張時,下一次就會發生更誇張的事情。

  這樣一想,無論灌了多少酒精、玩得有多瘋,都可以維持著她那頹廢而優雅姿態的紅心女王真是讓人不得不佩服。

  解決掉自己的晚餐,愛莉希請廚房幫自己回沖了一下水果茶,然後帶著茶壺邁上回圖書館的路。

  沒有陷入瘋狂狀況的紅心城堡其實還不錯,愛莉希其實還滿喜歡漫步在城堡走廊上;雖然這些深色裝潢在白天壓迫感頗重,但是到了晚上在昏黃的照明下倒是滿溫暖的。

  愛莉希想要切換一下心情,開始思考等下自己要做什麼消遣。她花了整個下午確認圖書館的藏書,雖然有找到幾本新近由《愛麗絲》獲得啟發的奇幻小說,翻一翻都滿有趣的,她就先把書放在一邊想要晚點看;但是完全沒發現任何卡洛爾版《愛麗絲》的蹤跡——無論是改寫的繪本版、現代插畫版、《夢遊仙境》加《鏡中奇緣》合訂版、註釋版⋯⋯總之沒有任何原作《愛麗絲》的版本。找書找成這樣,腦袋深處不禁隱隱作痛,她打算晚上要做些別的事情,不能再窩在書堆裡了。

  最後愛莉希決定放點自己喜歡的凱爾特民謠,悠閒地看看卡通、喝完手上這壺水果茶,再傳個簡訊給特威德帝,看看他有沒有空讓自己去裁縫室玩一玩,或是留宿一晚。住在城堡的好處就是,當你厭煩了自己的房間,城堡裡面永遠有上百個其他房間讓你體驗外宿般的新鮮感。不過,紅心城堡裡面有很多房間會讓人喪失所有待一晚的欲望就是了。

  很滿意自己規劃的夜晚,愛莉希臉上漾起笑容,腳步也輕快了一點。

  快到圖書館的時候,遠遠就看到大門邊站了一個瘦高的人影,正抱著雙臂,似乎在等什麼人。

  對方聽到愛莉希的腳步聲,抬起了頭,然後露出微笑。

  「傑克?」見到本來以為正在紅心女王私人聚會上的傑克,愛莉希有點驚訝,一開口就忍不住問道:「你怎麼在這裡?我還以為你在紅心女王那邊呢。」

  傑克還是一如往常穩重的態度,「我剛剛的確是在陛下的聚會上,不過看一看似乎沒有我的事,所以就提早告退了。」

  聽到傑克就像平常一樣的輕描淡寫,愛莉西也不經意地脫口而出,「如果是艾瑞斯的話,就會說『陪伴陛下到最後是騎士的任務』之類的喔。」話才一出口,就突然想起來會那樣講的白騎士已經不在了。艾瑞斯明明比自己多活了那麼久,在奇境也不用煩惱老死,但最後的「再見」卻是這麼突然,讓人不甚唏噓。愛莉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只是怔怔地看著自己手上的茶壺。

  傑克似乎沒察覺到愛莉希尾音之後的停頓,只是伸出手接過她手上的茶壺,淡淡說道:「紅心城堡和白城堡不一樣。騎士成天守在陛下身邊,可是會被嫌不會看臉色、煞風景喔。」說完,便打開圖書館的門,退一步壓著門等愛莉希先進去。

  傑克雖然不見得會貫徹寸步不離女王身邊的原則,但會自動幫忙拿茶壺、開門之類的,還是滿騎士的——不,或許該說是作風老派吧。雖然奇境裡面有些事情一點一滴悄然改變、稍微貼近一點愛莉希曾經生活的世界,但是還是會殘留一些在原本世界已經很少見的「老派」作風。她還滿喜歡這種地方的。

  「這樣說也對。」愛莉希經過傑克身邊,走入圖書館。

  經過他身邊時,些微的酒味與菸味從傑克身上傳了過來,愛莉希瞥了他一眼、打量了一下騎士的模樣,他像平常一樣有點衣衫不整,不過襯衫領口和耳邊殘留著幾抹鮮紅的唇印;那張蒼白俊美的臉上依舊掛著黑眼圈,深色的眼瞳因為酒意而有些朦朧,反倒比平常更多了一股頹廢——全都透露出他剛剛就在女王縱情恣欲的聚會上。

  「還真虧你脫得了身,我記得馬戲團的當家歌姬,還有公爵夫人親戚家的千金小姐都很喜歡我們城堡的紅心騎士。」愛莉希邊說邊走向圖書館裡的一張長桌,找出了茶杯和隔熱墊佈置好,示意傑克把茶壺放到桌上。

  「今天那兩位千金小姐沒有受邀,而歌姬小姐則忙著和陛下搶奪空中飛人先生的注意力,一下子就放過我了。」

  兩人各自拉出桌邊一張椅子,面對面坐下。

  「運氣真好。」愛莉希附和著,一面幫自己和傑克各倒了一杯水果茶。「不過⋯⋯你刻意離開聚會跑來圖書館,有什麼事嗎?」

  雖然傑克和雙胞胎總是不請自來,不過傑克向來以女王為重心,會刻意離開受邀的場合總有什麼理由。

  傑克思考一下,似乎在腦中揀選說詞,然後最後終於回答:「今天聽到艾瑞斯的消息之後,總覺得妳似乎不太對勁。加上,後來整個下午,妳都窩在圖書館裡面。我有點擔心。」

  愛莉希微笑。聽到有人關心自己、想到自己對某些人而言來還是有點重量,很溫暖。傑克回以微笑,然後那雙有如夜晚平靜湖面的眼眸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她,等待著回答。

  「不,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所以一直在查資料而已⋯⋯說真的,我還是沒有什麼艾瑞斯已經過世的實感。」愛莉希據實以告,「畢竟,他死的時候我沒有親眼目睹,也沒有參與什麼相關事情。到現在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感覺,就像是⋯⋯『我再也見不到那個優雅到令人火大的傢伙』這種感覺。有點空洞洞、有點想哭,但是沒什麼激烈的情緒。」

  說來不可思議,連和愛莉希很親的祖母過世的時候,感覺其實也和現在差不了多少。總以為自己會和小說或電影裡面的人物一樣,對死亡表現出來的悲慟之情,但實際上,愛莉希卻只是茫然地意識到「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然後有種奇異的空虛感在體內膨脹。

  不過,有著和祖母去世時類似的感觸,這代表著艾瑞斯其實對自己很重要?還是這就是「死亡」給愛莉希的印象?

  「雖然裝作不在意,甚至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但陛下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哀悼艾瑞斯。」傑克平靜地為紅心女王辯解。

  不過愛莉希卻忍不住吐出懷疑論,「卡蜜莉雅?哀悼艾瑞斯?你是說她多喝了幾杯嗎?還是在舉杯前說『敬艾瑞斯』?」

  雖然愛莉希最後用了百分之兩百的力氣在諷刺,傑克卻一副沒聽出來的樣子點了點頭,「這是陛下表達哀悼的方式。」

  「好吧。」愛莉希決定不要和紅心騎士就紅心女王這個議題繞下去,騎士骨子裡大概都對自己的效忠對象有著奇妙的偏心,絕對不會亂講對方壞話。

  「對了,我後來去找了白城過來的信差談了一下,也叫手下買了報紙過來⋯⋯」傑克停頓了一下,然後用直直地看向愛莉希的雙眼,「新來的『愛麗絲』那時候正在白城堡做客。妳有聽說這件事嗎?」

  「另外一個『愛麗絲』,你是說⋯⋯

  或許因為沒有見過面,新來的「愛麗絲」有段時間根本從愛莉希的腦海中消失了;但是傑克這樣一提,她馬上想起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情,都與新的「愛麗絲」來到奇境的時間點重疊。

  我們究竟是無意識滿足了什麼條件,本來只是緩慢轉動的奇境齒輪,卻突然開始高速運轉起來了?

  「少年愛麗絲那個時候身在白城堡。」傑克回答。

  「聽說戴米安遇到神祕暗影的時候他也在現場。」愛莉希馬上接下去。

  「所以說,有問題的究竟是那位少年?還是『愛麗絲』?」

  愛莉希輕啜了一口杯子裡的茶,沉思半晌,輕聲說道:「說不定,兩種想法都對?」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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