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一旦集中到書本上,愛莉希就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講好聽一點是集中力驚人,講難聽一點就是旁若無人。她只是移動著視線,將手上《黑城堡與黑國王》的內容讀入腦海中。

  根據書上描述,黑城堡建立在棋盤般的原野之上,那裡沒有所謂的腹地城鎮,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黑色城堡。黑國王是黑城堡的主人,帶領著以烏鴉為首的黑騎士團,守護著他的城堡。書中詳細地介紹了黑城堡與其內部,以及城堡固定會舉辦的節慶活動,也提到雖然它本身並不像白城堡或紅心城堡一樣四周被城鎮圍繞、擁有大量臣民,但白城堡與紅心城堡的居民們常常前去遊覽——感覺上,就像市郊的遊樂園之類。不過,交通方式與最後一章的頁面卻被撕去了,目錄頁上的最後幾條項目也不知道被誰劃掉了,結果最重要的地方都沒有寫出來。

  愛莉希嘆了一口氣放下書,揉了揉眼睛。看起來她必須去找其他參考文獻才行,想著想著,她閉上雙眼開始整理思緒、在腦中建立查找資料的關鍵字地圖。

  她習慣先在腦中想好關鍵字,然後用這些關鍵字擴大尋找的主題,一個一個相關主題會形成一張分枝甚多的樹狀圖,也能建立起有條理的知識網絡。而這座圖書館彷彿已經成為她的手足,圖書館賜予她的圖書館員能力能直接從書架抽出事先建立的關鍵字網絡的書籍。

  她先將手邊的書籍一本本歸還到架上,接著開始隔空抽出一冊又一冊新資料⋯⋯

  這時,耳邊傳來沉悶的敲擊聲,聽起來就像有人隔著一塊厚布敲打著什麼,愛莉希猛然從作業中回過神來。

  她將視線投往聲音傳來的地方,是入口。

  ⋯⋯我把圖書館「關」起來了。愛莉希總算想起圖書館現在與外隔絕,難怪這麼安靜,大概連聲音都被關在圖書館外面了吧。

  她起身走到門口,只見傑克正微笑站在那裡,朝裡面揮了揮手。

  愛莉希回以笑容,集中精神輕觸圍繞圖書館的隱形圍牆,撤去了隔離狀態。一瞬間,外面的聲音與空氣湧了起來,每當這種時候,她就會再次感歎,這個世界上真的充滿了音色;當從寂靜之處跨入正常空間,第一個轉變就是聽覺,連最細微的聲響在此刻聽來都如此豐富動人。

  傑克踏入了圖書館,關心地低頭注視愛莉希,輕聲問道:「妳沒事吧?」

  「嗯。一點事都沒有。」她點頭,「倒是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陛下竟然特別打手機過來要我把圖書館關閉起來,鐵定有什麼大事吧?」

  「我們這裡沒事。」傑克收起臉上的笑容,「不過白城堡那裡不太妙⋯⋯

  一聽到白城堡,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出白騎士艾瑞斯的身影。不過就算聽到那裡不太妙,還是很難想像世界上會有難倒他的困境,印象中艾瑞斯總是帶著爽朗微笑,輕鬆而優雅地突破各種難關。

  到底發生了什麼不妙的事?愛莉希用視線催促著傑克繼續說下去,他卻似乎在斟酌用詞,只是若有所思地玩起愛莉希散落在肩膀上的髮絲,對話就這樣停頓了好一會兒。然後,他總算下定決心開了口:「艾瑞斯⋯⋯死了。」

  艾瑞斯⋯⋯死了?愛莉希困惑地眨了眨眼。

  基本上,奇境人有生老病死,但是生命長短與「老」完全扯不上關係,所以也沒所謂的「壽終正寢」;雖然有聽說在城堡工作的人或是常來這裡聊天玩耍的人戀愛結婚或生子之類的,但還是有突然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奇境人。在愛莉希這個境外人眼中,他們的生命法則徹底是個謎。

  而從異世界步入他們這個世界的「愛麗絲」們似乎也適用這種沒有規則可循的生命歷程,像愛莉希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完全沒有成長,艾瑞斯本身也是個打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老頭,卻還是活蹦亂跳的,整體健康狀況說不定比只能在城堡裡面走來走去當運動的愛莉希好。

  她從未在艾瑞斯身上看到類似厭倦這個世界、性格瘋狂扭曲種種死亡陰影,甚至可以說,愛莉希在奇境遇到的所有人中,與死亡最為無緣的或許就是他了。

  但是,傑克卻說,艾瑞斯死了。

  這絕對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你說,艾瑞斯⋯⋯」愛莉希正想把話講出口,卻突然感覺到現實沉甸甸地壓到心頭上,形形色色的感情一湧而上,話哽在喉頭卻說不出口。

  交情算不上深厚,但是在愛莉希待在這個世界的幾十年裡,艾瑞斯一直是僅有的同伴。「愛麗絲」代表著境外人,但是又與奇境如此難以分離,他是唯一處於相同立場的人。每隔幾年艾瑞斯會隨同著白女王前來拜訪紅心城堡,那時候他會抽時間特地跑來找愛莉希聊聊天,談談他們出生的那個世界變成了什麼樣子、講講他過去生活的世界長成什麼樣子、說說兩個人對奇境的各種想像與推論,然後定期會交換個一封或兩封信,內容就像面對面聊天的時候一樣⋯⋯這一切,都將會成如煙往事,不復存在了嗎?以為永遠不會消失在自己生命之中的某片拼圖,就這樣永遠削去了。

  愛莉希一片茫然。這種時候才會想起,或許自己和艾瑞斯是朋友吧。不然,為什麼會這麼遺憾,又如此不知所措。腦子裡浮現起總是服飾講究的金髮騎士,自己卻喪失了再次與他見面的機會,上次分別的時候自己有好好道別嗎?

  「愛莉希⋯⋯」傑克的聲音比平常又更溫和了幾分,「剛剛白女王用魔鏡告知了艾瑞斯的死訊,似乎有什麼東西入侵了白城堡、殺死了艾瑞斯。現在,陛下下令要召見妳。」

  仰頭看著俯視自己的深邃眼瞳,愛莉希期待看到開玩笑的神采,卻只捕捉到再認真不過的神情——這個新聞大概確確實實,沒有懷疑的餘地了吧。

  她低下頭,鼻子有點酸楚、眼眶也熱了起來,「⋯⋯艾瑞斯,怎麼可能⋯⋯

  「措手不及吧。」傑克輕輕把愛莉希的頭攬到自己肩上,然後安撫地拍著她的背,「前一天,戴米安有聯絡過特威德姆⋯⋯」聽到特定的名字,愛莉希身子不禁一僵,但是傑克不知道是沒發現還是故意忽視,只是淡然地繼續說下去,「他覺得『那個』愛麗絲要回來了。妳要多注意一點身旁的狀況,如果艾瑞斯是標的的話,妳一定就是下個目標。」

  「那個」愛麗絲?戴米安說的?

  摸不著頭緒的愛莉希困惑地抬起頭,然後看到了傑克帶點悲傷的笑容,「走吧,我們快點去陛下那裡。」他輕輕地加重雙手的力道,若有似無地給了愛莉希一個擁抱。接著,鬆開手轉過身,拉起她的手腕往前走去。

  不過,眼角的淚水究竟是為了艾瑞斯?還是單純感受到自己不再絕對安全的恐懼?疑問突然撞入腦海,不過現在還不是檢視自我的時候,愛莉希一面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跟在傑克身後往前走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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