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毛毛蟲問。

  一開始口氣就不對,愛麗絲有點畏縮地說:「我⋯⋯我現在也不知道,先生⋯⋯早上我起床的時候,還知道我是誰,可是後來好像變了好幾回。」

——路易斯.卡洛爾《愛麗絲漫遊奇境》第五章〈毛毛蟲的話〉

 

不過有些時候,就算你知道自己是誰,對他人而言,你仍然不是你。

 

 

第一章 白兔與騎士,以及愛麗絲

 

  A.A.感覺得到掌中兔子溫熱的長耳朵上傳來陣陣顫抖,眼前這隻毛茸茸的生物很努力地用水汪汪的兩隻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博取同情,不過他可沒有放手的打算。

  「奇境?」A.A.挑起一邊的眉毛,模仿著白兔的貴族腔調,「你說這裡是『奇境』?像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面的神秘『仙境』?」

  白兔用力地搖了搖頭,「雖然您的概念很正確,不過這裡才不是什麼『像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面的神秘仙境』喔。因為這裡『就是』那個奇境啊!」

  這隻兔子在講什麼?A.A.皺起眉頭回想自己從小看過的各式各樣「愛麗絲」,但是完全沒有玻璃樹林或是七彩草地之類的印象,不過這隻兔子的確很像田尼爾插畫版裡面的白兔⋯⋯這樣一說,這隻兔子無論是格子背心或別在身上的懷錶都和經典插畫一模一樣。

  可是要相信自己身處異世界實在是件難事,A.A.覺得或許說服自己正在作白日夢或許比較單。既然如此,只好用傳統療法了。

  「兔子⋯⋯賞我一巴掌。」

  聽到A.A.的要求,白兔驚訝得全身毛都豎了起來,「您您您說什麼?」

  「賞我一巴掌,不然揍我一拳也可以。」

  「這這這⋯⋯」白兔一臉可憐地望著抓住自己雙耳的A.A.,「我可以請問為什麼嗎?」

  「當然是想要確認自己是不是在作夢啊!電視上不都是這樣演的嗎?」

  白兔一時啞口無言,只是張著嘴呆呆望著A.A.。這時候他才想起來,或許這隻兔子沒有見過電視之類的東西吧,所以聽到這種譬喻只能無言以對。

  沒想到白兔回過神來之後,字正腔圓地開始解釋起來:「這並非您的夢境。如果要說這裡是一場夢境的話,也只能稱之為『愛麗絲的夢境』——而且是『那位』愛麗絲的夢境。您只是剛好和這個世界擁有近似的波長,因此意外被我帶進來而已。不用賞您一拳或一巴掌,我可以肯定地告訴您,您沒有在作夢。」

  「你覺得夢裡的兔子會老實告訴我說他是夢裡的兔子嗎?」

  「⋯⋯您說得是。」白兔自暴自棄地看著自己毛茸茸的肚子,「那麼請您放我下來吧。」

  「你不會趁機逃跑吧?」

  「您還真是多疑。」白兔嘆了一口氣,解開扣在外衣上的懷錶遞給A.A.,「您應該知道這只懷錶對我有多重要吧。現在交給您作為抵押,好嗎?」

  白兔手上的懷錶表面有些陳舊地黃銅色,雖然一看就知道是古董,但是鐘面的玻璃擦得發亮、金屬部分也沒什麼刮痕,感覺得出來主人相當愛惜它。懷錶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秒針與分針一格格地走動著,就像在歌唱一樣。

  一念及:既然這是一場夢的話,就算放個手也應該無所謂吧。A.A.微微嘆口氣,「我知道了。不用給我什麼抵押品啦⋯⋯」說完就輕輕把白兔放回地面上。

  總算獲得解放的白兔先是緩緩吁了一口氣,然後下地決心似地抬頭望向A.A.,微微彎腰行了個禮,「請恕我無禮。」話音才剛落,白兔就輕輕一躍,藉著跳起的力量,一記漂亮的右勾拳直擊A.A.的下巴。

  一瞬間,A.A.只覺得眼前突然迸出大量星星,接著是一股灼熱的疼痛,以及嘴裡擴散而出的血腥味——好痛!原來這就是挨揍的感覺!

  白兔倒是一臉沒事的樣子揮了揮右手,依舊有禮地問道:「您這下子總該相信我了吧。您沒有作夢,而是真的來到了『奇境』⋯⋯當然,愛麗絲也可能像您一樣已經跨過了幻想與現實的邊界卻渾然不知。誰也說不准,對吧?」

  因為太痛了,A.A.根本沒辦法回答白兔,只能噙著眼淚瞪向這隻根本不像有行使暴力能力的毛茸茸生物——要是知道這隻白兔右勾拳這麼有力,他絕對不會輕易地提出賞自己一拳或一巴掌的要求。或許是A.A.的錯覺也說不定,不過看著他的狼狽模樣,白兔的嘴角似乎輕輕地抽搐了一下。

  「不過,說來您來到這個世界,我也要負一部分責任。」白兔整理一下剛剛弄縐的衣服,「請容我對我方才意圖逃跑的行為致上鄭重的歉意。」

  人向來能迅速地找出對自己有利的用語,這點A.A.也不例外,他馬上就捕抓到「負責任」這個關鍵字。

  「你有一部分的責任?這話怎麼說?」

  「我是『白兔』,唯一能夠穿梭您的世界與奇境的導遊。這也代表著我是『愛麗絲』來到這裡的關鍵。」

  「愛麗絲啊⋯⋯」A.A.喃喃唸著那個家喻戶曉、自家也有一整櫃相關書籍的名字。不過自己一個青春期少年竟然和個小女生一樣因為白兔掉到異世界,這可真是完全笑不出來。

  他試著在腦中想像母親知曉這件事時的驚喜反應,母親一定會大呼著「好羨慕」然後笑咪咪地拍拍自己的肩膀,順道慰勞一下兒子在異世界的辛勞。

  「結果我像『愛麗絲』一樣掉到兔子洞裡了嗎?」A.A.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整個人無力地坐倒在五彩繽紛的柔軟草地上。說起來,那些主角掉到異世界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竟是什麼呢?偏偏他的腦筋現在一團混亂,剛剛白兔講的話、下巴上殘留的疼痛,以及在身後發出清脆聲響的玻璃樹林⋯⋯這裡的確不是屬於他的現實;又假設A.A.只是處於深深的睡眠裡,所以白兔的右勾拳才打不醒他也好,總之現在沒有A.A.可做的事情。

  那麼現在自己究竟該怎麼做呢?A.A.開始拼湊腦袋裡面的知識與常識——他目前手上的關鍵字有「奇境」、「愛麗絲」,以及「異世界」。

  首先,白兔說這裡是「愛麗絲」的「奇境」,也就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與《愛麗絲鏡中奇緣》的世界。不過原作中愛麗絲夢遊的仙境和鏡中世界既有共通點,但也有截然不同的地方,能不能將這兩本書中的世界當成「完全相同」的世界還是個問題。不過,A.A.決定暫時將目前自己所在的世界當作是這兩本書的綜合體好了。奇境乍看起來沒有規則可言、充滿莫名其妙的人事物,不過實際上路易斯・卡洛爾有給它們基本的規則,特別是《鏡中奇緣》是個按照西洋棋步進行的故事⋯⋯所以說,這裡可能單純只是個瘋狂的世界,不過也有可能是一個能由謎題與問答建構出規則的世界。

  接著,無論是電視、電影或是小說裡面,到了異世界通常會在一開始或是沒多久的地方遇上負責導遊或是擔任解答者的角色,這種時候趁機多收集資訊准沒錯⋯⋯仔細想一想,就算不是前往異世界,推理或冒險小說的開頭總會有些線索,也會有幾個可以給予指引的角色登場。如果現下自己身處某個「故事」之中,眼前的白兔至少能給A.A.幾個接下來該怎麼辦的線索才對。

  最後,A.A.其實很清楚這對自己不是「故事」而是「現實」,期待有個負責解答或引導自己的領航員也太天真了;不過,從最近的地方開始了解狀況總不會錯。而且,A.A.其實不是個很善於坐著思考不行動的人,那麼最後得到的結論只有一個⋯⋯

  「好吧。」A.A.抹了抹臉,從草地上坐起身,轉向默默盯著自己的白兔,「既然你說了自己是『導遊』⋯⋯那麼,就先對我解釋一下這究竟是個怎樣的世界吧。」

  「這個奇境分為東奇境和西奇境,統治東方的是白女王,統治西方的是紅心女王。」白兔仿佛早就備好稿子,用朗讀般的語調朗朗道來:「兩位女王是姊妹,妹妹白女王熱愛茶會,她所統治的半邊崇尚秩序、祥和。而姊姊紅心女王——也就是我的主人,是位熱愛各種狂歡活動的統治者,因此西奇境是個充滿瘋狂與驚喜的國度;不過紅心女王也崇尚自由,所以她尊重所有國民的生活方式⋯⋯只是,請小心,女王陛下稍微有一點點喜怒無常,所以當她氣過頭的時候常常不小心砍了誰的頭,在陛下面前發言或行動時請務必三思而後行。」

  「會不小心砍了別人的頭可不是只有『一點點』喜怒無常⋯⋯」A.A.喃喃地指出矛盾點。

  「其中很多無頭冤魂就像您一樣,不小心把心裡話講出來就⋯⋯

  「你這是在恐嚇我嗎?」

  「不不不,我只是想提醒您在陛下面前要小心一點⋯⋯」

  「你為什麼講得好像我會去見那位女王陛下一下?」

  白兔驚訝地眨了眨紅色的眼睛,「您當然要去見紅心女王陛下啊!」

  「我比較想多聽聽其他人的說法⋯⋯

  「喔,愛麗絲。」白兔將雙手交扠在胸前,用學校老師說教的口吻說道:「您不去紅心女王的城堡還能去哪裡?故事總是這樣發展的。」

  A.A.突然察覺到一絲絲的不對勁,白兔從一開始就很肯定自己叫「愛麗絲」。的確,自己的名字和那個家喻戶曉的名字只差一個字母,唸起來更是完全相同。不過,他很肯定自己和這隻兔子並沒有互相打招呼。

  眼看白兔又要張開口,A.A.趕緊打岔:「等一下!先讓我問個問題。」

  白兔吃驚地看著A.A.,嘴巴就像金魚般一開一闔了好一會兒,然後縮起肩膀有點困惑歪了歪頭。

  無視白兔一臉困擾,A.A.直截了當地發問:「你為什麼叫我『愛麗絲』?」

  「噢⋯⋯」白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這麼嘛⋯⋯基本上您一定要和奇境有連接點才會被我帶到奇境。雖然樣本不多,不過連接點通常都和被帶來的人的名字、生活、興趣等等相關——不過和性別倒是應該沒什麼關係,目前奇境裡有兩個『愛麗絲』,剛好一男一女。如果再加上您的話就是男性居多。」

  「請解釋清楚。」

  「嗯⋯⋯基本上能看到我的人名字都很像『愛麗絲』,而且生活或興趣和『愛麗絲』有關係。因此,我假定所有被我帶過來的人都是『愛麗絲』⋯⋯」

  「所以,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是『阿利斯』,你這樣稱呼我單純只是個『代號』?」

  「是的。」白兔思考一下,然後提議:「不然您想要我怎麼稱呼您呢?」

  「叫我A.A.」A.A.毫不猶豫地回答。

  「您的名字真怪。」

  「我叫阿利斯.艾登(Alise Aiden)。」A.A.解釋:「『阿利斯』太娘了,所以我朋友都直接叫我A.A.。」

  白兔理解地點點頭,接著露出慇懃的笑容:「既然您允許我用朋友的方式稱呼您,那麼,請容我向您⋯⋯」不知道為什麼,愈談A.A.愈來覺得這隻兔子的臉會讓他聯想到惡質推銷員。他有點後悔更正兔子稱呼自己的方式,繼續「愛麗絲」下去搞不好還比較好。

  這時,地面傳來一陣「嗡嗡」的振動聲,接著頭頂上的玻璃葉片開始晃動,發出成串的「叮叮」聲,引擎的嘶吼聲隨之登場。

  A.A.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自己正在一片不可思議的玻璃樹林裡和穿著漂亮西服的白兔侃侃而談,如此奇幻的場景裡似乎容不下「引擎聲」這種東西。但是,那熟悉的振動聲卻漸漸逼近⋯⋯莫非這個奇境裡有著叫聲有如引擎般的巨型生物嗎?

  這時候,他發覺白兔臉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剛剛宛如惡質推銷員的表情已經不知道被丟到哪裡去了。

  「噢噢噢⋯⋯老天爺,千萬不要是『他』來攪局啊啊啊⋯⋯」白兔喃喃自語著,一面拿出手帕擦拭著額上的冷汗——不過因為兔子真的是毛茸茸的生物,其實A.A.也看不見他究竟有沒有冒汗⋯⋯就算冒了滿頭冷汗,那些絨毛也能吸收掉吧。

  「兔子,你在說什麼?」

  白兔還沒有回答A.A.的問話,震耳欲聾的引擎聲已經逼近到身後——正在旋轉的車輪猛然從他身後的樹叢中衝撞而出,玻璃樹葉發出淒慘的碎裂聲四下分散;然後是猛烈地撞地聲,隨著煞車的刺耳聲響,柔軟的草地上出現一道深褐色的痕跡,五彩繽紛的草屑四散,沾滿A.A.和白兔的周身。

  那不是怪獸、也不是叫聲奇特的動物,而是一輛白色雪亮的重型機車,白色勁裝的騎士優雅地跨坐在上面,戴著有著銀色面罩的安全帽的頭輕輕地轉向A.A.,仿佛在問「你是誰」般地輕輕歪向一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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