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饅頭與櫻花丸子+

◇

　　白女王熱愛茶會。

　　每天依照早茶、午茶、晚茶的時間在城堡她中意的地點舉辦茶會，收到邀請函代表你是她的寵兒——不過女王的寵兒一年到頭都在變，昨天你還在茶會上，明天你可能就出局了。

　　唯一不變的賓客是她的首席騎士，白騎士艾瑞斯；永遠穿著他時髦而整潔的白色制服，如稻穗般耀眼的金髮，再搭配上罩在右眼上的白色眼罩。他的仰慕者都說每當太陽照射到他身上時，反射出來的光芒會讓眾人無法直視他。

　　不過這一切都是算計的結果，從衣飾到髮型無一不是依照這季最新的流行精心搭配。艾瑞斯的嘴角浮現淡淡的笑容，他照著之前的演練，優雅地低頭輕嗅杯中的茶香，接著抬起頭用碧綠的眼睛掃了一圈桌邊的仕女與紳士們，舉起茶杯送至口邊。

　　早茶會的眾人紛紛對艾瑞斯優雅的儀態與俊美的容貌投以豔羨的目光。

　　看吧，今天無疑是我比較引人注目吧。他得意地瞥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女王。

　　坐在他旁邊的白女王偷偷噘了一下玫瑰花瓣般的紅唇，然後馬上漾起燦亮的笑容起身，伸出被白色手套包裹著的纖纖玉指，靈巧地提起桌前的茶壺，然後轉身面向艾瑞斯，微微彎腰惹人憐愛地問道：「您想要再來一杯茶嗎，親愛的艾瑞斯？」

　　果然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眼前女王的一舉一動全部都是精心算計的結果。無論是凸顯那圓潤美麗上圍的彎腰角度、藉由傾身而能稍微從低處向上看的魅惑眼神，甚至是能夠突顯手部優雅曲線的提壺方式⋯⋯全都將白皙如陶瓷娃娃的女王襯得加倍甜美可親。

　　艾瑞斯彷彿可以看見她眼底深處那炫耀的狡黠光芒，看吧，果然還是我技高一籌吧。女王微微歪著頭，紅潤的脣瓣微啓，彷彿在催促著他的回應。

　　雖然艾瑞斯自信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燈，不過他很清楚這邊不需要自己出招。雖然倒茶的女王親切可人、傳達著迷人的暖意，但是她可是西方奇境的女王、深受臣民喜愛的統治者，前面那一桌信徒看到她紆尊降貴地幫騎士倒茶可不會默不作聲。

　　果然，這一桌男女莫不露出吃驚的表情，站在桌旁服務的女僕們也一個個眨巴著雙眼，似乎難以消化自己眼前的情景。站在女王身後的女僕長薑是老的辣，第一個回過神，迅雷不及掩耳地來到女王身邊，用她毫無抑揚頓挫的專家語調說道：「陛下，請讓我來。」說完便順暢地接過女王手上的茶壺，漂亮地從高處將紅寶石般的液體倒入了艾瑞斯的杯中。

　　白女王錯愕地僵在原地，那雙宛如藍寶石的雙眼困惑地看向自己的騎士。艾瑞斯不禁微笑，雖然很善於設計自己的演出，也的確充滿個人魅力，她偶爾仍會少一根筋，忘了貴為女王之尊的自己行事有條無形的界限。

　　就是這點才讓妳這麼可愛啊。艾瑞斯恭敬地起身、屈膝跪在椅旁，輕輕執起女王的手印在唇上，「陛下，感謝您的好意，這將是我永生永世的珍寶。」

　　眼角餘光可以瞧見有桌邊仕女紛紛用手撫胸一臉感動，女僕們的眼神也充滿溫暖，倒是男士們似乎都有點咬牙切齒。這倒是沒什麼，艾瑞斯也曉得自己和白女王的賣點就是俊男美女的主僕關係，演出誇張一點也無妨。

　　「咳咳⋯⋯」這時，一陣煞風景的清喉嚨聲打斷了艾瑞斯精湛的演技。

　　順著聲音來源望過去，只見大廳入口處站著一個身穿亮白色制服的纖細身影，一頭淡得近似銀色白金短髮搖晃著漂亮的弧度，少女挺直著背脊直視艾瑞斯。

　　「拉雅。」艾瑞斯叫出屬下的名字，「什麼事？」

　　名為拉雅的少女騎士優雅地單膝跪地，先朝女王恭敬行禮，「陛下。」

　　女王因為拉雅的現身而清醒，回復為那個笑盈盈的漂亮洋娃娃，「親愛的拉雅，真高興見到妳。這裡的大家都是好朋友，不用太顧慮禮儀，起身吧。」

　　拉雅頷首，重新起身。

　　「陛下，真的是很抱歉打擾您的茶會。」拉雅的聲音不高也不低，宛如中提琴般溫和悠揚，微笑著報告自己來意，「我有事要向艾瑞斯隊長報告。」

　　女王淺笑點頭，表達她的贊同。

　　艾瑞斯確認自己臉上帶著有禮而完美的，將一個好好的表現機會被破壞掉的遺憾埋藏在所有表情後方。他用最沉穩的語調問道：「什麼事？」

　　「隊長。」拉雅朗聲答道，「如同您昨日所吩咐，屬下於定期巡邏『森林』前來報告一聲。您忘了嗎？」

　　拉雅是個可愛的屬下，不過她沒什麼看場合說話的本錢，往往實話實說。這樣一講艾瑞斯活像個老糊塗⋯⋯但這也不失為個讓自己更有魅力的機會。

　　艾瑞斯苦笑一下，「哎呀⋯⋯瞧我這腦袋。我知道了，去吧，千萬小心。」挖苦一下自己，再加上貼心而親切的祝福，那群正盯著這邊的紳士淑女們大概在內心都幫他加了兩、三分吧。

　　當然，艾瑞斯很清楚拉雅總是藉這種機會出城去玩耍個兩、三天，有些時候甚至會跑到紅心女王的領地。不過他向來不是很在意紀律的長官，屬下出去玩個幾天，回來心情愉快地工作對他也沒有壞處。

　　「謹記在心。」拉雅行禮，「請容屬下告退。」

　　愛麗絲⋯⋯

　　一道聲音突然闖入腦中，艾瑞斯猛然睜大雙眼，同時暈眩感襲來，讓他不禁一個踉蹌。瞬間右眼深處突然傳了一陣刺痛，火燙的痛楚逼得他伸手摀住藏在眼罩後方的眼球。

　　見到長官難得的失態，拉雅似乎也吃了一驚，只是茫然地看著眼前英俊高大的白騎士往旁癱倒。這時候，女僕長又再次搶先行動，迅捷地移動至艾瑞斯身旁，在騎士完全倒地前靈巧地撐起他的身體。

　　「艾瑞斯！」女王也驚叫了一聲，快步走到了他身邊，憂心地傾身查看。

　　艾瑞斯用力地搖晃一下腦袋，甩去殘留的暈眩，眼底的疼痛也稍稍緩和了。他擠出微笑，「陛下，抱歉讓您擔心了，我沒事。」說完，便借助著女僕長的扶持站起身來。他這才看見茫然若失地盯著自己的拉雅，看來年輕的少女騎士不太擅長處理這種突發狀況，艾瑞斯趕忙出聲：「拉雅，妳可以退下了。」

　　拉雅猛然回過神，張著嘴看了艾瑞斯一會兒，然後終於用略帶沙啞的聲音答道：「是，請容我告退。」便依序朝著女王、艾瑞斯，以及一幫賓客行禮告別，離開了茶室。

　　女王輕輕搖晃著那一頭美麗的金髮，擔心地看向他，「艾瑞斯，如果需要的話，你可以先離席。我不介意，真的。」

　　「陛下，我很好。剛剛只是⋯⋯請您不用在意。」

　　「我知道了。」女王甜甜一笑，轉頭對著賓客們說道：「各位，我們繼續享受愉快的茶會吧。」然後便示意女僕長將艾瑞斯扶回座位上，自己也笑盈盈地坐回位子。

　　哎呀哎呀⋯⋯這次可是欠了她一個大人情了。艾瑞斯在內心對自己大搖其頭，不過剛剛那種感覺⋯⋯不會錯，是愛麗絲⋯⋯

　　在茶會熱鬧的談笑聲中，白騎士下意識地再次輕撫右眼上方的眼罩。

◇

　　混帳！怎麼可以讓你逃掉！憑著這個念頭，A.A.奮力地伸長了手、用力踢著雙腿，想要讓自己在虛空中轉向追上白兔。

　　這時，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闖入了他的耳朵：「愛麗絲⋯⋯」既像是孩子又像是成年人，仿佛發於四面八方又有如只存在於此，不停地在他的腦海內迴盪著，撞擊著耳膜、腦殻四周。

　　正當聲音總算消散一點時，右手臂上卻傳來了灼熱的痛楚。A.A.下意識地伸手摀住疼痛的地方⋯⋯

　　這時候，一陣刺眼的白光闖入視野，A.A.的雙眼反射性地閉起來，沒想到這個兔子洞突然來到了盡頭。他還來不及反應，就聽到「咚」的一聲，自己突然掉落到某處，一屁股落在某個柔軟的東西上。

　　A.A.驚訝地眨眨眼，適應著眼前的亮光，過了一陣子視線慢慢清晰起來，他才發現自己正處於一座「樹林」之中。

　　不過這是和他記憶中的樹林相差十萬八千里遠的「樹林」。圍繞在他身邊的東西，從形狀和特徵來看的確是樹木，但是無論是枝幹或是葉子都是由像是玻璃的物質構成，天上洒落下來的陽光從其中折射而出，在地上映出斑駁的七彩圖樣。清風拂過樹葉時，林中滿是「叮鈴鈴」宛如水晶音樂的清脆聲響。

　　低頭一看，自己正坐在樹林中央一片柔軟的七彩苔蘚上，看來雖然樹木是由玻璃構成，地面的草與苔蘚除了顏色之外，似乎還算正常。

　　觀察完四周後，A.A.總算想起剛剛手上的那陣灼痛，於是拉起右手臂的袖子，只見前臂的皮膚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個「烙印」——一支鑰匙，焦褐色的線條繪出古典樣式的鑰匙，宛如已經烙在那裡很久了。伸出手指輕撫一下那塊烙印，A.A.驚訝地發現一點都不疼，剛剛那陣灼燒感就像是錯覺。

　　「喔⋯⋯老天！」A.A.不禁呻吟，「這一切到底是怎麼搞的⋯⋯」

　　正當他努力把自己的頭髮抓得一團亂時，耳熟的聲音從一旁的林子中間傳出：「糟糕糟糕！我要遲到了！」

　　一轉過頭，只見白色毛茸茸的身影在林子中快速地穿梭著；當那個身影映入眼中的瞬間，A.A.想起了自己的首要目標。

　　「去死啦！什麼『快遲到了』。」A.A.毫不猶豫地起身追了上去，「把人帶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你卻只想著你快要遲到了！死兔子你給我等一下！」

　　聽到聲音，轉頭看見一臉凶相的A.A.，白兔一臉惶恐地加快腳步，「糟糕糟糕！又一個愛麗絲！紅心女王這次一定會砍了我的頭。」

　　「不用擔心。」A.A.露出殘酷的微笑，「在紅什麼女王砍了你的頭之前，我會先扭斷你的脖子。」說完，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感謝以前曾經幫隔壁鄰居追貓咪的經驗，追上這隻尺寸過大的兔子輕而易舉。

　　三呎、兩呎、一呎⋯⋯一人一兔間的距離愈來愈小。

　　白兔還來不及講出下一句話或再加快速度，A.A.便飛身撲了上來，狠狠地把他撞倒在地，七彩的草屑在玻璃樹林中飛揚，還有幾片葉子隨著撞擊「叮」的一聲落地。

　　「好了，兔子。」A.A.抓起兔子那雙耳朵，將渾身顫抖的生物提到自己眼前，用力地瞪著那雙閃爍著淚光的紅色眼眸，「現在，好好向我解釋一下這裡就竟是什麼地方？還有，你對我幹了什麼好事。」

　　面對怒火中燒的少年，兔子只能無助地點點頭，一面發抖一面回答：「這裡是奇境——從奇想與幻想中誕生的世界。」

〈序章〉完

--待續--

～愛麗絲未滿 Almost Alice vol.1 刊行資訊～

春萌II （201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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