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饅頭與櫻花丸子+

第三章　艾格翁

昏黃燭光搖曳，景物看起來模糊不清，深夜彷彿是另外一個時空，安德莉靜靜佇立在走廊上，她也說不上來為何會在深夜突然清醒。只能有如遊魂，悄然行走於屋內。

安德莉那時候突然想出的的點子很成功，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到達城外，然後選在中午人群漸多的時候一起入城，路克完全沒有受到盤查，原本準備的說詞和邀請卡完全派不上用場。來到安德莉家之後，只是和附近的鄰居打了個招呼，他、提耶和芬，就被當成了理所當然的存在。

他們就這樣待了下來，一天、兩天、三天……安德莉身邊有了伴，就算是喃喃自語偶爾也會有回應。很久沒有這種獨自徘徊的感覺了。雖然為圖便利而稱他們為「遠親」，但是這段短短的日子下來，自己也突然覺得他們像是親人了。

如果去大城市的話，究竟會比較不寂寞？還是會更寂寞？

安德莉緩緩步下階梯，走進位於一樓的客廳。

「晚安。」

在昏暗不明中，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安德莉停下腳步，轉過頭去──在幽暗中，卻能夠明顯地看到一雙紫色眼瞳靜靜地閃爍著。

「……路克，晚安。你也睡不著嗎？」她輕輕地將手上的蠟燭放到客廳桌上，溫暖的光線呈圓狀散開。

路克微微地往後縮了一下，瞇起了雙眼。

「太亮了嗎？」

「……只是還沒習慣。」路克輕聲回答，大多數的人刻意壓低聲音的時候都會有點沙啞，但是他的聲音卻依然乾淨。

安德莉聞言伸手將蠟燭稍微擺遠一點。

他微微露出笑容，但馬上又回復往常的面無表情，這卻讓安德莉不禁也隨之露出微笑，然後那某笑意就這麼停駐於臉上。

雖然相處的時間沒有長到可以摸清路克的性格，但是卻可以感覺到他藏在有點冷淡的表情之下的溫情──特別是看到一雙弟妹圍繞自己的瞬間，他的表情總是特別柔和。這會讓安德莉想起小時候只會對自己惡作劇的哥哥，世界上竟然有路克這種對弟妹如此呵護的哥哥，真是不可思議。

但是，更不可思議的是，擁有這種溫柔感情的他竟然不是人類。從小聽到的傳說與讀過的故事中，精靈們總是奔放自由而不被束縛，卻從未提及他們擁有如此細膩而深厚的感情。

看著燭火搖動，屋外的微微風聲，有聲中卻充滿著安靜。安德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全然不覺時間的流逝，緩緩地，窗外的天空不再是濃濃的夜色，而多了一絲清爽的灰。

在這凌晨時分，既暗又明的時刻，坐在一旁靜寞無聲的路克卻在微光下透出另外一種氣氛。

蒼白的肌膚彷彿透出淡淡的光，紫色的眼瞳定定地注視著燭光，眼底倒映著火燄，雙唇緊緊抿著，透明得像是即將融在空氣中一樣──她曾經見過這樣的表情，在父母剛過逝的時候，在哥哥的身上、鏡中自己的倒影上，都曾經出現過這種神色。

安德莉很想說些什麼把他從悲傷的海洋拉出，卻又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她對路克瞭解得太少，但對這種傷痛又明白得很，左思右想，她只能望著他，張了口卻講不出半個字。

這時候，路克卻開口了，「……這裡其實真的是個好地方。」

「是！」回答的音量遠比自己想像中要大，安德莉有點被嚇到了，她停了下來，眨了眨眼盯著路克看。

「提耶和芬都很喜歡這裡。」他口氣平淡得事不關己，讓人憂心。

「那你呢？」

「……我也是。」說完，路克的視線移往客廳唯一向外的窗子，「那妳呢？」

「我？」話題轉到自己身上真是始料未即，安德莉沒以深思便回答了，「……其實我不太清楚。」

這裡的景色很漂亮，生活上也很方便，但實際上安德莉也只是每天坐在工作桌前做著手工藝、每週出去採購一次，或許偶爾來一次的觀光客都比她瞭解這裡的美好之處。但是，自己真的嚮往這裡之外的地方嗎？她不確定。

「我也是。」路克的嘴角浮現出一抹帶著自嘲的弧度，「我以前也不太確定自己喜不喜歡故鄉，不過……現在我知道了……」

安德莉沒有回話，那段話是路克說給他自己聽的。

「當我來到這裡，看到妳們鎮上流傳的手工藝，很清楚地聽到自己血液中的呼喚。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以前一直都沒有聽到。」

路克沒有正面描述過他們究竟是怎麼會逃亡在外的，不過從零星的片段中，可以猜出他們居住的聚落大概因故毀滅了吧。

那是我們艾格翁的精靈聚落嗎？可是如果是這種大事，為什麼報紙上都沒有寫？雖然不可能事發消息馬上就傳到這裡，但是這裡好歹也是滿熱鬧的觀光地，最慢一週應該也會得到消息了。腦中模糊地覺得疑惑，但仍未覺得有什麼不對。

「雖然工具不算完備，不過如果你想做些什麼的話，隨時歡迎你利用。」

「謝謝。」

「哪裡。」

沉默了一會兒，路克再次開口，「這裡真的是個好地方。能夠來到這裡，我真的很慶幸。」

聽到這段話，安德莉猛地感到心臟劇烈地跳了起來，彷彿有股熱流流過胸口，就像初次聽聞客人稱讚自己手藝時一樣，瞬間讓人忘了其他事情，只沉醉於這段話語之中。

突然，彷彿聽到那聲心跳似地，路克睜大了雙眼望向安德莉，紫色的眼瞳直直地盯著她，動也不動就這樣僵直在那裡。

安德莉也驚訝地回視著路克。

一瞬間，安德莉似乎那紫色眸子深處看到了一抹深紅，然後這幾天已經熟悉不以的那張臉龐，少了點血色多了點妖豔，在那層肌膚之下好像有什麼奇妙的氣息將要破殼而出。安德莉突然感覺到路克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生物，恐懼湧了上來，聲音哽在喉頭，發出小小的聲響。

被那聲響驚醒，路克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苦笑了一下，移開視線。他輕聲提議，「還有點時間，妳要不要回去再睡一下？」

「也……也好。」安德莉站起身，有點不自然地微笑一下，「那我把蠟燭留給你。」

路克搖了搖頭，優雅地拿過蠋台，穩穩地塞到安德莉手上，「我不需要。它對妳比較有用。」

他遞來燭台的手指碰觸到了安德莉的手，有點涼，但確實是柔軟和人類一模一樣的觸感，底下藏著淡淡的溫暖。

剛剛的究竟是錯覺還是現實？

不過，無論如何，安德莉剛剛碰觸到自己的指尖，如此溫暖而真實，這是錯不了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