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饅頭與櫻花丸子+

窗外是一片黑暗，但仍然可以感覺到電車正快速地向前進行著，或深、或淺、或近、或遠的黑暗不斷地劃過窗子。

克里斯低頭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凌晨一點三分。希爾佛的地下鐵已經接近凌晨一點半的末班車了。

沒想到只是進行個例行調查就整整花掉了半天的時間，和地下鐵有關的事件果然會愈牽愈複雜。想到明天或許還要進行受害者的查訪就讓克里斯覺得頭痛……如果任務可以裝病請假，他或許真的會考慮一下不顧面子地裝病。

今天，不，正確說來是從昨天早晨開始，就有一種「亂成一團」的感覺。明明是一如往常的早晨，但是在地下鐵站等車的時候，藍卻突然倒了下來。

那種驚訝混雜著些許不安的感覺到現在都還感覺得到，藍突然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袖口，一臉蒼白，令克里斯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只能接住藍逐漸癱軟的身體。她究竟感覺到了什麼，克里斯無法確定，但無疑相當痛苦，即使失去了意識，身子仍微微地發抖、滲出了冷汗。

但是，我感覺不到藍感覺到的東西……因為能力的不同，決定了在那個用異能構成中的世界所見的不同，克里斯看到的元素世界，和藍映入眼中的精靈世界，大概是截然不同的景色吧。不過，初次見面時在藍身上感覺到的什麼，至今仍殘留在記憶中，藍那時是相信著克里斯的，因此即使她見到了和其他人應對時那個冷淡高傲的克里斯，卻仍然能夠露出和那時一樣的微笑，也就是如此，克里斯才會對她微笑。

無論是多麼珍貴的笑容，在「意外」之前都會顯得脆弱。

「克里斯……要珍惜身邊的笑容喔。」

記憶中的那位女性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面孔也已經悄悄地遁入記憶深處，依稀記得只剩下那櫻色的嘴唇和藏在唇邊的悲傷笑意。一定因為那時候的克里斯還是個小孩子，從他的眼中望上去正好可以看到悲傷的笑容和微尖的下巴吧。那時候的世界並沒有這麼骯髒，而克里斯還相信著美好的事物與無條件的信賴，但是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在這裡生存的他，需要的是願意用盡一切手段往上爬的冷酷，以及相信自己終將爬上頂點的傲氣。

那麼，對現在的克里斯而言，「身邊的笑容」究竟有沒有必要性？克里斯沒有答案，只是當習慣了身邊有人微笑著的時候，看到微笑消逝是一件會讓全身上下都不舒服的事情。

不過，當他離開醫院，那時藍是笑著的。

「下一站是希爾佛市立醫院。」列車上的廣播報出了下一站的站名。

克里斯站起身來，「雖然已經過了探病的時間，不過從窗戶入侵應該還是做得到吧……」輕聲說出惡作劇般的打算，他的嘴角浮現出笑意。

跳下電車，步出地下鐵站，外面是寂靜的街道。

的確，希爾佛也有夜生活相當繁華的區域，在這種時點還會有不少人在外面閒晃著、或是正要踏上歸途。不過市立醫院這邊的區塊大約晚上九點之後就沒什麼人煙了，只有少數的速食店或是咖啡店仍然開著，裡面有一些晚歸的人們正在享受著獨處或是相處的時光，除此之外，街道是一片安靜。

克里斯步入在地下鐵站附近的甜甜圈店，直接點了兩杯熱伯爵茶和一些甜甜圈外帶，拎著袋子走到了希爾佛市立醫院。

「嗯……藍是住在Ｃ棟，那應該要往後走一點……」

無視於醫院樓房的高度，克里斯輕鬆地躍上了街旁的路燈，再輕快地往更高住爬升。愈高的地方風愈大，但是克里斯卻能穩穩地控制著空氣中的元素，往更高處移動。站上了醫院第一棟的頂樓，他直接往後方的下一棟處奔去，金色的髮絲在空中飛舞著，冰色的眼瞳綻放出愉快的光芒。

到達Ｃ棟的頂樓，克里斯大略地計算了一下藍病房的位置，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或許，在這種時候，自己是最自由的吧──即使沒有羽翼，現在也在飛翔著。

電子鐘面上顯示著時間──凌晨一點二十八分。

藍坐在病床上，身上穿著克里斯買來的睡衣，在黑暗之中凝視著裝飾在睡衣上的緞帶。

即使只有淡淡的月光，也可以看見睡衣上緞帶的漂亮光澤。有點可愛、有點不可思議，彷彿從樣式帶點俏麗意味的睡衣上……看到映在克里斯眼中自己的形象，發現到自己符合這樣的形象時，藍覺得非常開心。

現在她所在的地點是被安靜淹沒的醫院，和待在家裡或是在外奔走的夜晚截然不同……

夜晚的醫院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與藥味，還帶著一種不安的安靜。所有病人都被要求在固定的時間就寢，所以九點之後幾乎沒有病人醒著，當然除了醫護人員、因為病痛輾轉難眠的人、與死神搏鬥中的人、睡不著的人……其他人都沉睡著，或許是因為大量的人正在睡著，導致一切的聲音都被壓縮、吞嗜，寂靜到了頂點，反而會讓人感覺到一種吵雜般的氛圍。

「不正常的安靜……嗎？」連自己吐出來的聲音都變得不像自己的聲音了，藍將視線轉往窗外，滿月漸漸轉為下弦月，半滿的月亮在空中閃耀著。

「唰！」

風與衣物磨擦的聲音傳入耳膜，隨之出現的是修長的身影，輕巧地從上方一躍而下，然後準確地踩上窗沿。藍睜大了雙眼，綠色的眼瞳中帶著難以置信的神色。

那個身影伸出手將窗子拉了開來，夜風灌入了房中，淡色的窗簾飛舞在房中，月光與影子不停地在地面映出的光窗中共舞著，少金色的髮絲在月光下發出透明的光彩，身形在逆光中顯得異常不真實……

「咦……克里斯？」

「妳還沒睡啊。」克里斯躍入房內，步至床邊，「看起來似乎是沒事的樣子……」

「你離開之後又燒起來過，不過晚上就已經退燒了。倒是你……怎麼來了？」

「喝晚茶。」克里斯一面說，一面打開手上的紙袋，將其中一個杯子遞給了藍，「妳喜歡的甜甜圈店。」

接過茶，藍不禁笑了出來，「晚茶？你又不是鷹士……」

「……的確像是那傢伙會做的事。」克里斯撇了撇嘴，「不過我有記得附上甜甜圈喔。」

「草莓口味？」藍笑著伸出手，其實不用問，她很清楚克里斯知道自己喜歡的口味。

「當然。」

在夜風吹拂下，邊喝著熱茶、邊吃甜甜圈，剛剛那種壓迫人的安靜已然消失。

藍看著手中的杯子，一點茶漬都沒沾上熱杯的外壁，可以發現克里斯即使用了驚人的方式登場，但還是沒有讓茶滴出任何一滴。這就是克里斯厲害的地方，也是他天才的證明，相處得愈久、就愈會感覺到他那與自傲成正比的能力。

「調查得不順利嗎？」藍輕聲問著。

克里斯咬了一口甜甜圈，似乎在思考著用詞，然後喝了一口伯爵茶，反問：「妳覺得……和『地下鐵』有關的事件會簡單嗎？」

「很複雜吧。」

「今天光是調查事件相關的地鐵站，就已經搞到剛才了。」

「……果然。事件我大略聽鷹士提過了，怎麼想都覺得很麻煩。」

「何止麻煩。」克里斯粗暴地將殘餘的甜甜圈全塞進嘴中，「簡直是難以理解。手上的資料只有受害者的證詞記錄，以及地鐵站目擊者的證詞，即使去到了現場也完全看不出關聯性──除了都是在『地鐵站』發生的之外，沒有其他的關聯性。」然後將手上的紙袋和紙杯都放到床邊的小桌上，悠閒地開始擦拭自己的嘴巴。

「『蝴蝶』呢？」

藍腦中想起了鷹士當初告訴自己的資訊，從被害人體內飛出的「蝴蝶」，那究竟是什麼呢？單純的「能力的具像」，或者有什麼其他隱喻呢？

「……那種事只查了半天應該查不出來吧？」

「也對。」藍輕啜一口伯爵茶，吃下最後一口甜甜圈，「不過我很在意……」邊說也邊將手上的東西放到床邊的小桌上，然後托著下巴思考著。

「『蝴蝶』啊……」克里斯嘆了一口氣，「這該不會是幽靈的把戲吧？」說著，一面倒到床上，「超級適合妳的案子……」

俯視著躺在自己腿上的少年，藍露出笑容。

相處了一陣子，克里斯在這段時間內留長了頭髮，最近總是將過肩的金色長髮束在腦後，就是這樣短短的時間，就能改變人的外貌，要改變眼不能見的內心……或許需要的時間更短。剛開始有點冷漠的克里斯，漸漸會在自己面前卸下心防，讓藍能夠感覺到身為「搭擋」的兩人都有在進步。

伸手輕輕撥開掉落在克里斯額上的金色髮絲，「克里斯，我是不清楚在這件事的前方等待著我們的答案是什麼……」

「然後呢？」冰色的眼瞳往上凝視著綠色的眼眸，拋出了問句。

「我唯一確定的是……」藍傾身，直直凝視著克里斯的雙眼，及肩的深紅髮絲落在克里斯臉旁，「這不是『幽靈』搞得鬼。」

克里斯伸手撥開藍落在自己眼前的髮絲，「妳怎麼知道？」

「幽靈不需要『能力』這種東西，想要這種東西的……只有活著的族群，『人類』或是『非人』……或是執著於『生』時慾念的怨靈，不過與其說他們是幽靈，不如說他們不知道自己已失去失命的『人類』。」藍輕聲地說著，「……任何一種都有可能。但是對於失去生命的事物而言，『能力』什麼的……和『金錢』、『權力』一樣毫無意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