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個很巧妙的魔法機關。一面跟著帶路的絲諾往森林走去,瑟希爾一面在內心中讚嘆著,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愈變愈小的南瓜屋。

如果只是一眼瞥過去,只會看到建成南瓜樣子的屋子立在那裡,但只要認真地定下心來觀察,就會發現南瓜型的屋子上布著一層銀色的光芒,仔細地看,就像是銀線織成的蜘蛛網一樣,緊密地將整棟房子裹在其中。
那是一層防護罩,一方面阻止外力破壞入內,另一方面也防止屋內任何的危險事件──包括火災、水災甚至倒塌等等;而其中最巧妙的,是它的引發機制,先用咒文打開開關,然後讓擁有魔法能力的人作為觸媒,碰觸埋藏有魔法陣的門板,將整個魔咒效果加強並擴散出去,將房子包了起來。
這短短幾秒的動作,效果像是專業魔法師花費數個小時到數天時間努力刻畫出巨大的魔法陣,再努力集中精神詠唱長串咒文的效果,幾乎是一模一樣。
讓瑟希爾不禁心癢得想要好好地檢查一遍整個咒語機制,很可惜他現在沒有那個餘裕。
再看一看走在前面的金髮少女,弧度漂亮的鬈髮隨著腳步輕快地晃動著,剪裁俐落的裙襬在膝上與膝下之間搖動著,為了保暖而披在身上的短披風一褶一褶地在空中飛舞,這樣看起來和街上那些家世良好的女孩沒有差別,單純、明亮而令人感到愉快。
雖然一直到剛剛為止,看到她笑容的次數少得可憐,大多板著一張漂亮的臉孔,用沒有什麼起伏的聲音冷淡地說著話。但是,在那個面具底下,應該是個性格可愛的人吧,即使沒什麼根據,瑟希爾心裡卻仍然是這麼想的。
從南瓜屋往森林裡的道路只有一條,黃色的小徑彎彎曲曲地往森林裡延伸著,一面走還一面不時踢到圓滾滾的小石子或樹枝之類的物體,可以說是相當具有古樸味的道路,和城裡鋪設完美的道路比起來風味截然不同。
不過這樣走著走著,會有一種既安心又平靜的感覺,就像是遠足一樣,無論前方有什麼,似乎都不會是什麼危險的事物。
森林漸漸地變大了,從遠處看來成片的樹林,近看起來每棵樹都大得驚人,更顯得這片林子佔地之廣,深處的黑暗彷彿能夠將人吞噬一樣。
絲諾轉過頭來,對著瑟希爾和羅賓說道,「進去森林之後,我們盡量不要分散,如果不小心走散,就依照隨身的指南針的指示,往南方直直走,就可以走到這個看得到艾斯城牆的位置了。」
瑟希爾從口袋中掏出指南針稍做了一下確認,這個小小的黑色圓柱體真是個奇妙的東西,依照磁性就可以指出方位。
本來,瑟希爾的提議是利用魔法陣快速進出森林的,不過,這個提案馬上就被絲諾否決了。問題並不是在於魔法陣需要近半天的時間準備,而是在這座森林裡面,大型的魔法往往會被擾亂,導致失敗。絲諾也不知道實際原因。
像是點火、照明……這種日常生活小魔法沒什麼問題,所以基本上還不會造成太大的困擾,只是要多走一點路而已。」她是這樣形容森林裡的情況的。
瑟希爾小小地苦笑一下,當在魔法學院待太久之後,往往會忘了很多事情是不用經由魔法達成的,而不自覺地想要用魔法解決每件事──這是一種思考的死角吧。
三個人將距離縮短,緩緩步入了森林。
剛剛的道路旁邊是普通的草地和低矮的灌木叢,下午的陽光照在身上帶來一陣暖意:一步入森林,一陣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和外面的陽光遍地是天差地遠。濃密的樹葉遮蔽住陽光,只有些許的光線透過葉與葉之間的細縫灑下,在地上勾勒出一片光網;而在有光照射的地方,長著一些小小的植物,正努力地吸收著陽光;風吹過樹與樹之間,帶來一陣沙沙聲響,在那聲音後面,彷彿有什麼小動物的蹄子敲打地面聲音,一瞬間,耳內充滿了各種聲音,彷彿連遙遠的地鳴聲都雜在其中一般。
「好奇妙的森林喔……」羅賓低語著。
聽到那一聲低語,絲諾看了羅賓一眼,問道:「怎麼說?」
「出任務的時候我也有見識過其他的森林,但是,那些森林大多位於交通要衝,道路開得漂漂亮亮,人跡也不算少。」羅賓伸出手摸了摸旁邊的樹幹,很感動地說道,「原來這就是未經開發的森林啊……」
「也對,這座森林和其他……」絲諾的話才講了一半,卻有點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那樹枝構成的天頂。
就在那一刻,瑟希爾感覺到了,一道衝擊波從遠方襲來,一瞬掃過了整座森林,異彩在眼前的空間中流竄著。他可以看見自己的頭髮隨之飛舞,絲諾金色的髮絲也在空中飄揚著。
羅賓卻彷彿只感覺到一陣風,完全無所覺地向前繼續走下去。然後,因為發現同伴們都停下了腳步,而困惑地轉過頭看著他們。
絲諾眨了眨眼,伸出手想要碰觸一下眼前那奇異的光芒,卻又有點不安地中途收回手指,彷彿在一時之間無法決定自己究竟該如何反應……
「怎麼了嗎?」雖然肉眼看不見,但羅賓還是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空氣中的彩光漸漸散去,但四周的樹林明顯地有點不對勁。
瑟希爾困惑地觀察著變化……明明才進森林不久,現在卻覺得像處於森林深處之中,厚實的沉默籠罩著林子,充滿了一種讓人不安的靜謐感。
這明明就是大型魔法的波動,但是這座森林不是不能施展大型魔法嗎?
瑟希爾感到胸口猛然一震。從昨天開始自己就一頭熱只想著要讓金髮的少女告訴自己飛行油膏的資訊,卻從來沒認真地試探她的真偽──女巫們也是「人」,當然有善有惡,完全無法從外表上判斷出來,就像這個世間一樣。來到艾斯之後,因為整體民風淳樸,下意識地放鬆了警戒。現在仔細想一想,只做了最基本防備就傻傻地跟著進來這座奇怪的森林,真的好嗎!
「好奇怪……」絲諾回應了羅賓的問題,「為什麼,前方的道路改變了……我們突然……好像身在很深的森林裡面?」她邊說邊疑惑地打量著眼前的景象,有些不安地縮起了肩膀。
但是,那雙夕陽色的眼瞳究竟懷著什麼樣的情緒,瑟希爾讀不出來,前一秒看起來如此無辜而不安,下一秒卻覺得她心懷不軌。
「可是……這裡明明不能施展大型魔法的……」絲諾繼續說著,就像剛剛瑟希爾曾經想過的一樣,她似乎也對於剛剛那陣魔法波感到很疑惑。
跟著,她再次抬起頭,然後眉與眉之間皺了起來。
模仿著她的動作,羅賓和瑟希爾也抬起了頭。
在頭頂那片藍色的聽空中,懸掛著一輪銀色的月亮,但是那輪月亮不是即將運行至天頂的上弦月,而是剛升起不久或是將要落下、肚子微微凸起的月亮。月相的改變有這麼快嗎?還是,剛剛那一瞬間有什麼被改變了?
瑟希爾盯著絲諾,她雖然表現出驚愕的態度,但難保不是裝出來的;他又將視線轉向羅賓,少年騎士一臉困惑,而且瑟希爾很確定這個少年完全沒有魔法師的資質。那麼,是金髮少女搞得鬼嗎?厭惡被稱為女巫的態度、突然露出的笑容,以及外冷內熱的個性,全部都是裝出來的嗎?
突然,羅賓驚訝的聲音打斷了瑟希爾的思緒,「指南針……在亂轉!」
絲諾和瑟希爾都大吃了一驚,兩人不約而同拿出了自己的指南針,果然,指針不斷地旋轉、晃動著,就像是走到了一個磁極混亂的地方。
「這真的不太對勁!」絲諾的臉色一片蒼白,「我們還是離開這裡好了。」
羅賓轉過頭去,看著身後的道路,「……怎麼離開?」
順著羅賓的視線轉過身去,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不遠處是條岔路,分別朝兩處延伸而去。
絲諾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往後退了一步,似乎很震驚。
如果這一切都是演技,真的是很讓人佩服。瑟希爾諷刺地想著,然後他不自覺地又瞥向絲諾,想要從她的舉止裡找出一些破綻。
猛地,夕陽色的眼瞳和瑟希爾的視線對在一起,接著,那雙明亮的眼睛微微地眨了兩下,明顯露出了不愉快的神情。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絲諾的聲音比往常還要低一些,「這些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可以很自豪地告訴你……」她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和藥草比起來,我的魔法非常地差勁……除了生活上方便使用的魔法或是保護自己的魔法,其他的我完全不會!更別提能夠引起這麼大魔法震波的東西了。」
「咦!」這下次換瑟希爾大吃了一驚。
只要和絲諾接觸之後,或多或少都感覺得出來她全身不時散發出的魔法氣息,要說她只會基本魔法那真是太令人驚訝了。
我可以相信她嗎……
要相信自己的直覺,認定絲諾就是那種外冷內熱的好性格,還是,要依照常識懷疑她呢。
在瑟希爾決定要如何反應之前,羅賓反倒先作出了回答,「咦!真的嗎!我以為女巫小姐一定精通各種魔法。」
「其實除了在南瓜屋裡面用得上的東西之外,艾希莉阿姨什麼都沒教給我,魔法知識大多是從家裡藏書裡面學到的,複雜的魔法雖然知道原理,不過實作經驗是零。」絲諾攤開雙手,「所以剛剛那陣魔法波和我無關……雖然這樣說你不見得會相信就是了。」前半段話是在和羅賓對話,後半段明顯地是在針對露出懷疑表情的瑟希爾。
絲諾加重了語氣,「總而言之,首先我們要做的事是──想辦法離開這裡!接下來你想要怎麼質疑都好。」話說完之後,她就雙手扠腰,停下來盯著羅賓和瑟希爾。
羅賓思考了不到一秒,就露出笑容,「我覺得絲諾妳,是個值得相信的人,所以我相信你。」感覺到一旁瑟希爾不信任的眼光,羅賓也對他投以燦爛的笑容,「這是我的直覺。其實還滿準的喔……」
我的直覺也說她應該值得相信……所以,要相信她嗎?
瑟希爾嘆了一口氣,「我同意我們應該先想辦法離開這裡。」
說完,他在腦中尋找出適當的咒語,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樹枝,對它輕聲地唸了一個音節,樹枝緩緩地飄浮到空中,發出淡淡的銀光。
「請指引我們正確的方向。」
樹枝開始旋轉,然後朝某個方向射出銀光。
瑟希爾指著那個方向,「定位的咒語說那邊是南方,照理說這森林的南方就有出口吧。」
絲諾沉吟了半晌,「不過我也不確定我們在不在原本的森林裡……」
她彎腰撿了一顆小石子,親吻了一下,「請告訴我們正確的道路。」再將石子丟了出去。
石子在半空中靜止,搖動了一下,往銀光的方向墜落而去。
「看起來……的確是那邊沒錯。」絲諾挑釁地看了瑟希爾一眼──看來她對自己被懷疑感到很受冒犯,指著那個方向,「不過那兒似乎沒有路……」
的確,銀光指引的方向只是樹與樹之間可以通過的空地,卻沒有這種由人走出來的黃土路,當然更沒有人工鋪設的道路。
「那我們走吧!」羅賓完全不在意那裡有沒有路,抽出腰間的劍,對著身後的兩人露出微笑,「那就由我來開路吧。」
瑟希爾和絲諾也都沒有提出異議,互相用探詢的目光看著對方,然後一起跟著羅賓走去。
天色愈來愈暗,遠比預期中來得快速。
瑟希爾看著四周的景物,不時偷偷瞥一下絲諾的表情。絲諾一直維持著有點不安、不斷在思考的神情,她盡量緊跟著拔劍開路的羅賓,不時看著四周,像任何一個在熟悉的環境中突遭變數的反應的人一樣。
愈看愈覺得她的表現不是演技,瑟希爾卻無法完全確定。
深藍色的夜幕突然降臨,三個人都不禁停下了腳步。
「現在有那麼晚了嗎?」羅賓提出了問題。
絲諾從懷中拿出了懷表,然後錯愕地叫道:「老天!連懷錶都停了!」
瑟希爾也拿出自己的錶作確認,時針和分針停在三點十五的時候,是停在魔法波擴散出現的瞬間嗎?
感覺上,離變異出現之後,時間並沒有過了那麼久。
絲諾看了瑟希爾一眼,彷彿在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瑟希爾搖了搖頭,他現在也不確定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或許,他們在錯誤的時間,走到了錯誤的地點,然後被拉到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這一切非關誰對誰錯,只是運氣不好而已。
瑟希爾現在也只能這麼認為了。
絲諾做出了三個小小的螢光球,分給了羅賓和瑟希爾,三個人繼續靜靜地依著拿在瑟希爾手上的樹枝所發出的銀光,在森林中前進著。
漸漸地,橘黃色溫暖的光芒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也照亮了三個人的心頭。
羅賓不禁歡呼,「太好了!有光!」
絲諾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瑟希爾則是露出了微笑。
他們繼續往前走去,林子愈來愈稀疏,然後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一片草地,不遠處矗立著一棟巨大的宅邸,在宅邸背後則是一座陡峭的高山。
「森林之中……並沒有……住人啊……」絲諾小聲地說著。
「或許我們真的在剛剛被拉進了另外一個地方了吧。」瑟希爾講出了他的推測。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
面對絲諾的疑問,瑟希爾和羅賓不約而同地回答,「去問問看宅子裡面的人吧!」
他們疾步往宅子走去,
愈接進這棟宅邸,愈感覺到它的巨大。大約三層樓高的建築立在草地之上,白色的石磚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數座高塔聳立著,乍看來還有點像是座城堡,應該是有錢人甚至貴族的宅子吧。
意外的是,宅子外面沒有圍牆、也沒有花園,就這樣一棟佔地甚廣的建築物,孤伶伶地面對著一整片森林,只有一道石子路鋪在那裡──讓人不禁困惑在那裡鋪一條路究竟是想要做什麼,森林裡面又沒有道路連接過來。
三個人橫過那片草地,沿著石子路走到了宅子正門處。
兩人高的巨大木門緊緊關著,光看裝飾在上面的門把與雕刻,就帶著一種威嚴。
羅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拉著門把上的銅環用力地敲了三下,跟著大聲喊道:「請問有人在嗎?」
寂靜。
溫暖的燈光從宅子上無數的窗子裡面照射出來,就像在溫柔地呼喚著瑟希爾等人,但他們卻不得其門而入。
「喀啦!」
門上的窺視孔被打了開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誰?」
瑟希爾稍微靠了上去,用最有禮、魅力十足的語調解釋來意,「您好!我們是迷路的旅人,想要麻煩您們幫忙指引一下道路,如果可以的話,還希望能讓我們稍事休息一下……」
「呵呵呵……」蒼老的聲音發出了笑聲,「原來是旅人啊……請進、請進!」
窺視孔被關上,然後巨大的聲音響起,厚重的木門緩緩地被拉了開來,金黃色的燈光整個流洩了出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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